第九章

唐笑没有想到，在偌大的嘉兴，他们能相遇这么多次。

池悦也没有想到，她能和这位学弟那么有缘。

今天是池父离开JX的日子，池悦回到JX是打算瞒着池家人的，毕竟和LH在一个省里，大堂哥也在JX工作，她也不想打草惊蛇，被家里人兴师问罪……只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外放电话就露馅了。于是，池父还有大堂哥一齐出现在公寓门口，从国庆假期结束到现在，不厌其烦。直到今天她忍不了，答应过年回LH才作罢。

池悦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买了今天最后的高铁票把自己的老父亲送回了TZ高铁站，至于怎么回LH，显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送父亲离开后，池悦顶着大堂哥的“人间大孝女”的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卢温柳假期结束就马不停蹄地回沪上学，只有她一个人留在了JX。左右她没有打算考研，在沪也有了立身之所，在哪里待着不是待着的。

优渥的家庭已经给予了她同龄人需要奋斗一生的物质，池悦是一个知足的人，过好眼下就足够了。也许是周三的缘故，超市里没有什么人，池悦熟练地拿起一听百威和福佳，又买了些零食，赶着八点半之前赶紧回公寓，省的卢温柳查岗。

论有一个比妈还操心的朋友是什么赶紧，池悦表示：大福气，想送人的那种。

地下停车场很大，有些阴凉，她不由地裹紧身上的外套，小声地嘀咕着这里不要钱的冷风。她熟练地发动油门，却在转弯处看到了一个小少年。

唐笑将蓝白的校服系在腰间，白色卫衣的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一手拎着书包，低着头往前走。

“滴滴！”尖锐的起底声响起，把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唐笑吓了一跳，银白色的车标，崭新的车……并不是他所认识的车。

“学弟！”池悦从车窗那头探出来，“好巧。”

唐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本是心情不好打算要散散心的，一路的胡思乱想，也不曾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池悦；“学姐……好，好巧啊。”

唐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了车，又是怎么跟着她上了电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坐在了灰色的沙发上，同池悦一同看着投影。

“原来是学校停电了。”池悦随手打开一瓶福佳，是玫瑰味的，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

唐笑承认，今天他的脑子可能不太正常，现在还是懵懵的，坐在这里迷茫极了。

“啧，”池悦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有心事，小孩的失落就算再怎么隐藏，但是还是被他的眼神出卖，小孩就是小孩，藏不住事，“心情不好？”

被戳中心事的唐笑一下子说不上话，他自认为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没必要去麻烦别人的：唐笑，没必要的，明天就都好了。

明天就会好的……

“没事儿，可以和我说的。”池悦的声音清冷却又温柔，和本人在唐笑心里的印象一样。

“就是好累，真的好累。”唐笑抱起一旁的大型皮卡丘，将头埋了进去。

“应付不来的老师，没有长进的成绩，一团糟的生活，还有看不到的未来……”

看不到的未来？池悦听了有些好笑，小小年纪就看不到未来，那像她这种身体的人，是不是就是没有未来了？

少年的声音透过毛绒玩具的内芯传来，显得闷闷的：“感觉可以随时消失，就像今天这样，也不会有人知道。”

池悦不是傻子，今天不是周末，他能在街上晃荡除了无家可归就是和不想回家。她没有依据，但是她就是觉得，唐笑属于前者，无关其他，就是觉得。

加上他有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很难不去猜测他是被忽略的那一个孩子。

虽然池悦是独生子女，但是她的家里，每一位叔伯都有至少两个孩子，兄弟们之间的事，任凭父母再怎么做，还是会出现不公平的情况，她理解的。

“他们也许只是……”池悦选择了及时住口，她并不了解唐笑的家庭，盲目的劝导他，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学弟，”池悦往他身边挪近了些，声音柔柔的，“可以讲一下你的故事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唐笑将眼眶里的温热生生憋了回去，他抬起头，迎上池悦温柔的目光，温暖的灯光打在她的背上，为纤细的人儿描了一层金黄色的边，整个人都显的温柔极了。

喉咙有些发涩，是哭的前兆：“我叫唐笑，我没有妈妈。”

唐笑是一个骄傲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出于对童年记忆的“尊重”，唐笑习惯了为自己建起一座高墙，没有人能进来，自己也不会出去。不主动，不表达，是他这么多年的习惯，虽然孤独，但至少不会被伤害。

但是在黑暗的夜里走久了，他也会想看看太阳，看看光，

唐笑早就承认了，他对池悦动心了。出于这莫名的好感，他生出了想都告诉池悦的想法……

“我没有家，那里只是一个我的居住地，他们才是一家人。”

唐笑从来都没有指望他的后妈能将他视如己出，相安无事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

“对于父亲而言也是。”

唐笑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把对父亲的期望已经降到了最低，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可是却总是克制不住，怀有希望，然后又陷入失望。

“今天是第八次忘记我的生日。”其实他什么都记得。

看到每年宋求思生日时阖家团圆的场面说不羡慕是假的，看到家长会突兀的空座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是唐笑要懂事，所有人都告诉他要懂事，不要麻烦后妈，要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麻烦爸爸，他工作已经够辛苦了，不能让他操心；不要麻烦任何人……

唐笑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怕招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关心，他真的不想拖累任何人。

池悦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看着那么高个子的唐笑缩成一个小小的球，看着少年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抽动。她对这位学弟的第一印象很好，礼貌的举止，合适的关心，还有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感。但是没有想到唐笑原来是一个有故事的小孩，此刻的她无意间打开了小小少年筑起的高高围墙。在漫天黑暗里，举着火把，看到中央坐着的小孩，蜷缩着身体……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自己‘明天就过去了’可是明天好像来了，可是又好像没有来，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觉得我考的还不错，630分真的是我的正常水平，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我考第一名呢？”

“第一名只有一个，但是不是第一名也可以很优秀的对不对，为什么一定要和她争呢？”

唐笑从来都不觉得黎书枫是坏人，是他的假想敌。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认为他们之间就该有一场竞争，敬老师也一直要自己超过她。

积攒已久的压力都在今天释放，像洪水一样，唐笑在泪水里说了很多，他拿起桌子上的啤酒，小时候被爸爸的“朋友”喂过酒，他会喝酒的。啤酒的度数不高，根本不会醉，只是脑袋晕晕的。

唐笑趴在皮卡丘上，两只大耳朵被他一手一个攥在手里，眼泪水打湿皮卡丘的头顶，嘴里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