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春城(十一)
柏越看着坐在对面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的陈千贝,又看了眼坐在主位冷着眼打量他的陈太守,感觉挺难办的。
就在刚刚,许名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直接将四个人分开,他被围在一众下人中蒙上眼睛又捆好了绳子,像之前怎么来许府一样从许府出去,接着就被送到这辆马车上来了,蒙眼睛的黑布一摘下来他看到了就是这样的一个场景。
“千贝,就这小子?你喜欢这种妖媚的男子?”陈太守冷哼一声,问在一旁笑着盯着柏越的自家女儿,话里话外显然是对柏越不满意。
继漂亮之后,柏越又看到了春城人对于男子容貌的另一个形容——妖媚。笑话!他怎么会妖媚?
陈千贝气呼呼地回过头来反驳道:“爹,哪里妖媚了?李越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哼!这种男子,一看就弱不禁风,你爹我一拳下去可以打十个!”陈太守对女儿的话嗤之以鼻,“千贝,你也这么大了,我就当你是想玩了,养个男宠爹不干涉。”
“不!我要和他成亲!”还没等陈太守说完,陈千贝就忙说道,“我就喜欢他,我只喜欢他一个!我要娶他!”
陈太守气得挥起拳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陈千贝后,还是没舍得下手,重重地冷哼一声,态度很强硬地否决了陈千贝的想法。
陈千贝也毫不妥协,就这么和她爹对视,毫不服气地抓住柏越的手腕,故意在她爹面前晃了晃。
车厢内陷入对峙的沉默,柏越闷声看着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双手,很想抽出手来,但显然眼下这个场合这么做不合适。
“咳咳——”陈太守清了清嗓子,还是稍稍让步了,“李越是吧?你是家道中落兄妹五人出来谋生的?”
柏越点了点头,恭敬地回答道:“回太守,确实如此。”
他的音色比较清冷,倒是和清风馆里那些小倌不同。这般想着,陈太守勉强看向柏越的目光稍微正常了一点,“你会做些什么?”
柏越嘴角弯起一个稍浅的弧度,回道:“在家中时读过四书五经,君子六艺都略懂一些。”
陈太守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这般,“可曾科举?对于营商或是政务了解多少?”
柏越笑笑,摇摇头说:“说来惭愧,在下少时对仕途无意,故一直未曾科举。家道中落后,无贵人引荐,一直都没有得到重用。对于营商或是政务有过一些了解,但都没有实际做过。”
陈太守脸色缓和了一些,捋了两把胡子,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爹脸色缓和了,陈千贝忙趁热打铁地说:“爹,你看李越他这么厉害,要是和我成亲了,你就当有了个儿子,还能帮你忙呢!这不比许家或者谭家的少爷好?”
陈太守没有说什么,只有马车在前行时车轱辘碾压过路边的细碎的声音缓缓地响着,一圈一圈地响在柏越的脑子里,要是能争取到陈太守的信任,那后来的很多事情办起来就顺利好了。
到达府邸的时候,陈太守这次却是没让手下的人给柏越蒙上黑布,自己走在前面,由着陈千贝和柏越并排走着,不回头就不会看到自家女儿眼睛里浓得要拉丝的绵绵情意,眼不见心不烦。
“李越,你跟我过来。千贝,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
陈千贝一听就不高兴了,死死地护在柏越前面,防备地说:“爹你要对李越做什么?你是不是要偷偷把他丢到西边的矿区去?”
陈太守回头一看陈千贝这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要你回房你就回房,听到没有!”
身边的丫鬟婆子也忙凑过来说:“是啊姑娘,这天色也晚了,夜里凉寒,先回房吧。”
陈千贝看着自家爹明显不悦的神色,这才委屈巴巴地跟着丫鬟婆子走了,还不忘回头喊道:“爹,我明天早上一定要看到他!”
柏越对上陈太守怪异的眼神,有些尴尬地一笑。
“我内人走得早,这妮子怕是被我宠得无法无天了!”陈太守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柏越往一边走去,跟着来的也是一些有些年长的下人。
陈太守带着他来到了书房处,下人们过来添上热茶后就都退了下去,他坐在椅子上抬着眼睛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柏越,朝一旁的椅子那抬了抬手,“坐。喝口热茶。”
“说吧,你是谁派过来的,朝廷那边来的还是北边来的。”
柏越刚拿起茶盏就听到陈太守这慢悠悠的一句话,温和地笑了笑回道:“没有谁指使,不过是路过春城,若不是恰巧被许少爷抓来,或许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
“你不是平常人。虽说长相妖媚了点,但谈吐举止可以看得出你是那种久居上位的人。”陈太守低头吹了吹滚烫的茶面,淡淡地说,“我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别想蒙我。”
柏越轻轻放下茶盏,自嘲地笑了笑说:“那还真是太守高看我了。家里祖辈从商有点小钱,但到我们这代就不行,仅仅只供了兄弟几个念完了书。不过一没贵人相助二没好的出身,商贾之子怎么能得到重用。”
这个理由确实有些说服了陈太守,他之前确实也问了许名,这几个人确实是被他从客栈里迷过来的,来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他点了点,啧了一声说:“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个姑娘,要是她执意招你上门做姑爷,你看怎样?”
柏越笑了笑,“陈姑娘国色天香,李某求之不得。再说,这哪里是我能够做决定的。”
陈太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架子上拿出一卷书文递给柏越,说:“你看看这狱讼。”
这是在考验他的才识吗?
柏越接过看了看,浏览一遍后恭敬地还了回去,“既然丁四的儿子是自己不小心摔到了王五的锻造台上,那被烫伤了大部分的责任还是在于他自己。不过王五明知道邻居有小孩,自己离开锻造台的时候就应该把锻造台冷却免得他人误触受伤,这是他的过失。所以这案子由王五拿出点银子作为赔偿就够了,像这给孩子处理一下烧伤要花的钱就由他负责来说比较好。”
陈太守“嗯”了一声就把书文收了起来,“等下外面会有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对了,千贝那妮子不懂事,有些东西,不必当真。”
“明白。”柏越眼眸含笑地点了点头,在转头走出房间的那一刹那,笑意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同一时间,谭府内。
耶律灵泽是被一辆马车特意送过来的,进到这谭府的时候,顿时觉得一阵肃穆,不愧是铁匠名家,这宅子就是沉稳,不像许府那般奢华。
不过这样的大家族应该有父辈和大公子啊,怎么轮到二公子当家的。
“公子,这边请吧,二公子在房里等着你了。”这谭府的下人也很有特色,一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那衣服下包裹的鼓鼓囊囊的肌肉充斥着力量感,不会这府里的下人也都是些铁匠吧?
耶律灵泽讪讪一笑,跟着这人往里面走,总感觉他刚才那话就好像是皇帝身边的大公公对宠妃说的话一样,还怪瘆人的。
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有什么东西瞬间闪了过去,耶律灵泽笑了笑。
公公只送到了房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示意要宠妃自己开门进去。
房间里点了灯,从外面看里面还挺明亮的,耶律灵泽讪讪地一笑,走上前推开了门。
门刚一推开,一道劲道凌厉的鞭风直逼面门,耶律灵泽心下冷笑,迅速关了门后,倾斜着身子堪堪躲开,接着开始在屋子里踩着迷乱的步法满屋子跑。这屋子足够明亮,不仅让那人看得见他,也能让他看得清那人。
那人身高八尺,倒是仪表堂堂,只是这鞭子一下比一下甩得快、甩得狠,让耶律灵泽对这人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人不会是把外族人都抓来,然后一个个折磨个遍吧?耶律灵泽感受着擦过耳边的鞭风,这鞭子明显是下了死力的,不是什么调\/\/情的手法,是真的往要人命方向去的。
啧,本以为还是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没想到是这么个玩法,这人怕不是恨外族人恨之入骨了,才会这样。耶律灵泽一边在脑内想着,一边躲过这些鞭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迟打不中,那人的耐心也耗尽了,把鞭子一扔,坐在桌边椅子上开始喝茶。
耶律灵泽看他扔了鞭子,便也凑过来斟了一杯热茶,一个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现在正是腹中空空的时候,喝杯热茶垫垫。
“兄弟,这么恨外族人?”耶律灵泽闷完一杯茶后问道。
谭家二公子看着他目光凶狠:“你们这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耶律灵泽没有接话,继续斟了一杯茶闷,谭家二公子说道:“不过,你还是第一个我打不着的,这样吧,你自己选个死法吧,我都满足你。”
耶律灵泽擦了擦嘴角,听他这话笑了,心下也生了些调笑的意思,凑近这人说道:“这样啊,一般人都会想寿终正寝,不过我想换一种‘寝’的死法。”
果不其然这句话过后那谭家二公子抄起了鞭子,耶律灵泽按住他的手笑道:“开玩笑开玩笑的,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你身手不差,哪里的人?”
耶律灵泽把那鞭子扯了过来丢在地上,回道:“我就是大梁人。我爹是大梁的,我娘是契丹女子,我是庶子。”
显然他特意强调的那句“我是庶子”迎合了谭家二公子,他话语松了松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外族人了,我爹以及他往上的几代全都是死于外族铁蹄之下,我们兄弟是被我娘拉扯大的,我大哥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原来是这样,耶律灵泽思索着开口道:“你既然这么恨外族人,就把你们打出来的铁器都给军队啊,为北面或者西面的军队提供军火不很好吗?”
谭家二公子的脸色变了变,生硬地开口:“你懂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没给军队?”
耶律灵泽瞧着他这不对劲的脸色,心下了然,随意地打着哈哈盖过去,“行吧,你们大户人家的生意,我过问什么。不过我想问一下谭家二公子,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谭家二公子噎了一下,想了想之后说:“看在你身上流着一半大梁血的份上,就暂时不杀你。”
“谢二公子不杀之恩。”耶律灵泽夸张地行了一个礼,外族人做大梁的礼节总是有些不协调的,但这份不协调有着让人恰到好处的舒适。
“我叫谭虎。”
谭虎拾起地上的鞭子往外面走,耶律灵泽倚靠在墙边看着他,笑着开口道:“我叫李灵泽,这么晚了,不留宿在我这?我这就失宠了?”
不过这次谭虎没有像刚才那般失态,只是嘲讽地笑笑:“外族人,不过如此。”
接着他毫不留情地摔上了门,耶律灵泽活动了下手腕,眼睛毫无目的地放空着,冷不防来了一句:“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你主子,总之刚才你也看到了,没必要开杀戒。”
一个人突然从横梁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到地上,“功夫不错,发现我了。”
耶律灵泽笑道:“我又不是瞎子,你有意让我看到,我又怎么能看不到。诶,你这般现身了,不是破了规矩?”
拾一邪笑着给自己斟了杯茶,“你别说,我本来是去沐姑娘那的,没找着又守得紧,你这是三处地方里防备最次的,我便过来了。”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袋子丢给耶律灵泽,“给你了。”
耶律灵泽打开后,看是一些饼子,笑了笑,“甜口的?我这是托了子优的福啊。不过你别担心,在走的时候我偷偷把我身上所有点心都给她了。不过你主子那……”
拾一没说这个问题,接着道:“你打算感化这二公子?”
“虽然有点麻烦,但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耶律灵泽一边塞着饼子一边说,“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问柏越找你。”
拾一笑笑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翻身就从窗户溜走了,消失在夜色中。
耶律灵泽看着手上的饼子,笑道:“这暗卫还挺随主子的,嘴里没几句真话,古怪得很。”
沐子优向来不喜欢这些甜兮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