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春城(十二)
“主子,沐姑娘那边又处理了四个人。耶律公子那边准备感化谭虎。”
床边小老鼠畏畏缩缩地从爪子里推出来一个蜡丸,柏越捡起来一看,是拾一那潦草的字迹,摇了摇头,从腰间囊袋里取出来一小块尖锐的木块,就着这张纸回复道——
“不要干涉她。另外,下次要是这种防守再进不来,你就回去重新训。”
院子外拾一刚想走就看到刚才被自己踢了一脚才走的小老鼠又回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取出蜡丸后皱了皱眉,对着黑暗处说:“拾四,主子说下次这种级别的你再进不去,就滚回去重新训。”
“……”
柏越感觉自己还没歇下来多久,房门就被砸得哐哐响,外面天色尚早,蒙蒙亮的,隔着一层窗户纸还漏不进来多少光亮。
“李越!李越你在吗?”陈千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间或还有一两句丫鬟轻声的劝告声。
柏越斜靠在门边叹了口气,整理下着装后拉开了门,客气且温和地说:“陈姑娘,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他打开了门,陈千贝肉眼可见地呼出了一口气,“你还在就好,我怕我爹连夜把你送出去了。”
借着朦胧的天色,柏越敏锐地看到陈千贝依旧骄矜的脸上有了些许的倦态,没有昨晚神采飞扬的样子,眼眶下隐隐有些不合皮肤颜色的浊色。身后跟着她的四个丫鬟显然也是急急忙忙跟着过来的,竟然没一个人打着灯笼,主仆五人全靠着这朦朦胧胧的天色找到这里来的。
“陈姑娘放心,暂时太守大人还没有赶我的意思。”柏越温和地笑笑,伸出手温和地轻轻摸了摸陈千贝松散的头发,“早上寒露重,姑娘不该这么早就过来的。”
陈千贝低头接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摸头,有些女儿情态的娇羞,支支吾吾地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倒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看到她这般羞赧,才代她回答:“公子,之前我家姑娘也曾爱慕上一个公子,但最后带回家不到一天,就被大人送到西边矿产区去了,姑娘最后去矿区找人都找不着,姑娘别提有多难受了。姑娘这是怕大人又做这样的事。”
这丫鬟说的可能是真的事情,但显然这个场景不是很适合说这些东西,陈千贝回头示意丫鬟闭嘴,忙抓住柏越的手对他解释道:“你别听令儿瞎说,那个男人我只是喜欢他的皮相,但是我对你,是你的全部我都很喜欢,不仅仅是皮相!“
柏越笑了笑,收回了手,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明晃晃地都写在了脸上,“陈姑娘美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婚姻之事,都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你情我愿这么简单的,尤其是像陈姑娘这样的人家,难免讲究门当户对。”
陈千贝站在门口为难地想了想,柏越说的话字字在理,她没办法反驳。
过了一会儿,她才期期艾艾地说:“你等下陪我练武吧!每天早晨爹都会让我去习武一会儿,他会来检查的,爹爹崇尚会武之人,你要是能得到他的青睐,说不定他也可以同意我们的亲事的!”
柏越看了看还有些暗色的天空,迟疑道:“现在就去吗?那先等我穿上衣服。”
刚刚陈千贝敲门敲得急,柏越只来得及穿上一件中衣就出来了,房间里有一些陈太守派人送来的衣物,柏越穿上自己的衣服后从里面挑选出来一件有些厚实的披风,抖愣了两下后给陈千贝系上。
青年的手略微有些粗糙的茧块轻轻拂过后颈,极其轻柔地拢起一臂青丝,再绕到光洁的下颚,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打了一个精美的结,“姑娘这么早来,也没穿上什么厚实的衣服,深秋的寒露还是得注意着些。”
陈千贝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不由怔了怔,来了一句:“你这么熟练,是有过意中人吗?”
柏越微微皱眉,缩回了手,本以为小姑娘都喜欢这一套,没想到是弄巧成拙了。
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笑道:“未曾娶妻,家中有小妹,因此手法娴熟了些。”
陈千贝刚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听到他这句话刚想为自己刚才的失言道歉,却听见眼前人眉眼带着些许温柔接着说:“不过,意中人倒是有一个。”
接着他就往前面走,陈千贝跟上来领着他往平时早上自己练武的场地走去。一路上柏越明显感受到旁边的小姑娘情绪有些低落,虽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不想这个时候安慰什么。他只是想借助这个姑娘的帮助调查一些事情,所以没有必要留下一些羁绊,早点让这个姑娘知道或许所谓的执念可以少一点。
何况陈太守那边已经初步建立了联系,就算这个时候陈千贝真的放弃了,那他也能一步步获得陈太守的青睐从而取得信任。
“你是京城来的,我去过京城几次。京城的姑娘不仅人美心善温婉知性,举止大方得体,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这么好的人,想必你喜欢的那个姑娘也是这样的大家闺秀吧。”路上,陈千贝突然局促地说,“我觉得我也挺好看的,但是我们边塞女子当然不及京城女子柔美。”
柏越笑笑,将陈千贝刚刚所描述的和那个人对照了一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点不差,但人美是美,心善温柔就不太一定了,毕竟是极其推崇以毒攻城的人。
“我觉得北漠的姑娘也挺好的。如果硬是要说的话,京城的姑娘像小鹿,活泼烂漫天真,但北漠的姑娘就像鹰了,更加自由洒脱,不必拘泥于深墙大院里,能够自己纵马驰骋,喝想喝的酒,见想见的人,而不是日日在海棠树下饮着温润但苦涩的茶,数着凋落西山的日头过着日子。”
柏越说完神色有些晦涩,但很快就将这点思绪收敛了起来,温和地笑道:“你看,小鹿确实漂亮,但鹰隼也足够惊艳啊,没有什么好比较的。”
陈千贝直勾勾地看着他,露出明艳的笑容:“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你是我见过最有学识的人了,我好像更加钟意你了!反正你现在是我的!”
“哈?”柏越被这姑娘莫名其妙的思路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刚才的话是说的有哪些地方不对吗,看来下次不能这么说了。
陈家的院子足够的大,走了一阵才到陈千贝的练武的地方。
陈太守已经早早坐在一旁的石椅上了,慢悠悠地喝着热茶,抬眼看过来倒是惊讶住了,“诶唷,我就说你这妮子平常都没来得今儿早,就算过来也要我派人去左请又请,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原来是生怕我把你心上人吃了!”
陈千贝小跑过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柏越,才向陈太守笑道:“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陈太守“哼”了一声,随即招呼柏越坐在旁边,一起看着陈千贝练习着学过的招式。
陈太守给女儿挑的趁手兵器是一把匕首,昨天傍晚陈千贝过来帮他们挑断绳子的时候柏越就注意到了,那是上好的材质做成的刀刃,刀柄上还镶嵌着一些稀有宝石,一看就是赠刀人的心意。
不过,这姑娘心性浮躁,学的招式虽说是些皮毛,但也只得了个七七八八,对付一般的危险倒是可以,但是一旦面对的是武艺稍微精湛的,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
“我这小女啊,不是块学武的料子噢!”陈太守突然轻声感慨道,像是怕陈千贝听到一样。
柏越笑了笑,斟酌一下回道:“陈姑娘有您这么一位父亲,想必在这西北,也没有人敢欺负她,这练武强身健体一下,总是好的。”
陈太守轻笑一声,往旁边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人啊,就是太聪明了!不过和聪明人说话总是省事的。你说说,以千贝这样的条件,要是与京城的门户结亲,哪家比较好?”
柏越笑了笑拱了拱手回了句,“大人谬赞了,既然大人这般问了,那么依小人愚见,结亲征北大将军府苏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苏家二公子与陈姑娘结亲的话年岁相合,而且似乎这位二公子是文臣,这般年纪就已经得了陛下的青眼,想必后面的前途不可限量。”
“何况苏家驻守在北漠一带,大人您要是和他们结成了儿女亲家,倒也是两全之美。相信陛下也很乐意见到这门亲事。”
孝景帝一向喜欢将边塞驻守的官兵将士的亲眷以各种方式留在京城,这门亲事一成,不仅是捆绑住了春城和苏家军,还能加大陛下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力度,他又怎会不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呢?
“不过——”柏越话音一转,笑道,“像大人这般疼惜自己女儿的,想必也不会舍得将令爱作为一个棋子洒出去。何况,婚姻之事,还是要看陈姑娘自己的想法。”
陈太守这般问,无非是有两个目的,一就是看看柏越到底是不是来自京城,对京城之事了解多少,二就是试探一下柏越对于这朝堂之术了解多少。
柏越这般回答除了应付陈太守之外,也藏着一些自己的想法。陈太守不像他的女儿,一看就是一只老狐狸了,没有那么容易套话,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发现。
陈太守爽朗地哈哈大笑,连着夸了几句好,正在练武时的陈千贝听到这几声夸奖后,练得更加起劲了。
“李越,嗯……李家?以前倒没听说过京城这户人家,看来是藏拙了啊哈哈哈哈哈哈。”陈太守低声笑着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柏越,“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也不是每一家都上赶着稀罕他们苏家!”
柏越低声笑了两声应和着点了点头,借着喝茶水的功夫挡住视线,的确是不稀罕苏家,都已经和皇室勾搭上了,四个皇子都未曾娶妻纳妾,这更好的选择多得是呢。
不过,这陈太守的话听起来,像是与苏家有过过节,那铁器流往党项那一支的话,或多或少都和他有点关系。
“诶,你听没听说过北面的柏家军和西面的夏家军?”
陈太守突然话题一转,问道身旁的柏越。
“只是偶尔听闻两军在战场上的神技,倒是没有真正知晓过这两军。”
陈太守轻蔑地一笑,呵了一声,“那也叫神技,不过是骗骗你们京城无知小儿的把戏而已!不过也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不值一提!”
柏越像是很感兴趣一样,配合着问道:“噢,原来如此,恳请大人可否详细说说,我们兄妹五个原本打算春城招不到活儿就去应征柏家军的队伍。”
“应征柏家军的队伍?”陈太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说,“那你们确实还不如留在春城呢!你看着吧,柏家军蹦跶不了几天了!那柏明义一家要怪只能怪这一代只得了个独苗,听说是个人物。哼!有时候是个人物也不是什么好事啊!那小子的娘是被关在皇宫里头吧,那可是陛下的亲妹妹!对于自己的妹妹都这么不放心了,对于这个外甥,陛下怎么可能会没有动作?当年柏家和皇室双结亲就是个笑话,你看柏明珠做了皇后不还是斗不过江丞相的女儿!”
柏越细细地听着陈太守的这番话,感觉话里话外这人对于柏家军的敌意很大,都没有用上一个敬称,但后面是以江丞相的女儿指江贵妃,就很耐人寻味。一个地方大官有这么大胆子议论朝廷重臣、皇亲国戚,他背后的人到底是给了他多少胆子?
不过这至少可以肯定他们和梁烨没有关系,不过梁烨作为嫡皇子,要是真的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做出这种叛国牟利的勾当。
“多谢大人告知了,由此看来,这柏家军还真是蹦跶不了几天了!毕竟功高震主这句话,都懂的,哪能一直都手握重权还享着荣华富贵啊!”柏越笑着说。
陈千贝大概是练累了,跑过来有些生气地说:“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
陈太守笑着递给她一块帕子擦擦可能是莫须有的汗,“没什么东西,夸千贝拳脚功夫到家呢。”
“真的吗?”陈千贝立马转阴为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柏越,再问了一次,“真的吗?”
“真的,陈姑娘的底子还是可以的,勤加练习的话能够提升很多的。”柏越笑道,看着截然不同的父女,感慨老狐狸是怎么能养出小兔子的呢?
一早上就这么过去了,柏越回房的时候,已经有蜡丸送到了,显然拾一还是没能不打扰盯梢的守卫进来的法子。
不过,一日内传信两次,做出这般风险很大的事情,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果然,柏越打开后,纸条上写着——
名被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