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情沙万里(九)
“将军,苏将军方才在寻你。”
柏越跟着夏霖来到马厩,刚选好马就看到严袭走了过来。
“哦?”夏霖偏过头示意柏越稍等,也没避开他就这般问严袭,“苏将军他有说为着何事,或是交代你什么吗?”
严袭低头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而且,看苏将军的样子,不像是有急事。”
“那你就告诉苏将军,说我有要事需要出去一趟,等回来了再去找他。”
严袭领命后速速退去,柏越抖了抖马蹬,翻身上马后问夏霖,“这趟就我们两个,你不带点你的人?”
“这里是西南,哪里不是我的人?”夏霖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轻快地上马坐稳,“因着还拿不准苏焱的态度,暂且有些事不能带他。”
两人驾马出城后,趁着小道上没有什么人,柏越边跑着马边借着朦胧的暮色打量着身侧的夏霖。
在军城和他打交道的这几日,他确是领教到这位极其的年轻的少将军是有怎样的才能和城府。军城将士只知少将军命令,而不闻将军命令,柏越他是一点都不怀疑夏霖其实已经取得了对军城实际的统领权。
不,不止是军城,更大一点,是整个夏家军、乃至整个西南军防的统领权,都尽归入他囊中了。
夏霖是武将三大家中夏家的嫡长子,如今以他的野心,若是想在西南发动战争,怕是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那自己要怎么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既让柏家军一边从中能够受益,一边又能及时脱离开战争的漩涡呢……
夏霖若是要先在西南边防点起火线,结合如今夏家军全军的态度,那他最有可能是先拿注辇开刀……
“吁——”
身侧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勒马声,柏越反应过来也连忙拉紧了缰绳,尽管如此,还是超出去一截。
越是接近冬日,这边天黑得便是越发得早,但尽管如今暮色迷茫,柏越也看得出这里还是一片荒凉,侧旁不远处是苍凉的山线,不像是会安置房子的模样。
“怎么在这就停了?”
夏霖收紧缰绳慢悠悠地走到柏越身侧,笑声很明显,“柏越你也太忙了吧,出来一趟路上还要想东西,真不知道该说是你艺高人胆大,还是别的什么。”
柏越看着夏霖慢慢逼近,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真是怎么看怎么幽深阴柔,怎么看怎么狡黠奸诈。
“你不会是在想……”夏霖很是轻佻地骑在马上,故作思索地看着柏越,有意拖长说话的调子,引诱人顺着他的话忍不住猜测下去,“我什么时候挑起战争吧?”
他怎么知道?!
柏越心中一阵惊骇,但面上还是努力稳住神情,这时候可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这只狡猾的狐狸、阴险的毒蛇,已经做好攻击的姿势,就等他露出软肋后给予他狠厉的的致命一击。
“哈,别紧张,我只是随口猜猜罢了。”夏霖盯着人的眼眸流转向下,忽然大笑着往一旁退了几步,爽朗地挥挥手。
柏越心里的警惕还没散去,就听到这人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我确实是迫不及待想要投入大战了。”
“作为我最坚固的盟友,柏越,你到时候自然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夏霖下巴微微向上抬起,侧脸清晰硬朗的线条难得的给这人在面相上增添了些男人的味道,只是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又是带着极其浓郁的诱导的味道。
诱导着柏越去答应他的请求,答应吧,答应吧……
他若是去西域做舞女定然是得搜刮空不少商人的钱财。
柏越看着夏霖狡猾的笑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些。
此前他和沐子优在军营外的城中,曾看到有从西夏、回纥、天竺等一些地方来的舞女,在那些勾栏瓦肆之处大肆展露着芳姿,无一不是面上蒙着薄纱,只露出那双摄魂的美眸,也就是靠着这双眸子,像是软弯钩一般,勾走过往商贾豪绅的钱袋子。
那些眼眸,或妖艳、或潋滟、或楚楚可怜、或媚眼如丝,都比不上夏霖这双幽深不见底的狐狸眼。
或许不是狐狸眼,是桃花眼?柏越不懂这些,但他在看向夏霖的时候,会察觉到一种自己在和狡诈的狐狸、阴险的毒蛇打交道的危险。
你看,夏霖已经开始在盘算着从他这里收取好处了。
“你若是挑起战线,最先能够借到兵的,应该是苏家那边。”
“谁说我要借兵了?你这般看不起我西南军防的兵力?”
倒是柏越不理解了,既然不是借兵,那北面能帮到他什么?夏霖前脚在西南开战,北面契丹突厥肯定后脚就要起乱子,到时候北面自己怕也是很难不陷入战争的漩涡。
“注辇起家于海边,一路从天竺东侧打到大梁边界,在吐蕃、蒲甘和大理三国交界之地扫出一条廊道。”
“你若是想要对注辇下手,必须先得和这三家商量好。我这边得到的消息,蒲甘和大理早已经对注辇不满已久,这两方你若是联合并不难,只是似乎吐蕃早有觊觎大梁领土之心,你若是敢在他下方开战,他定然会趁你上方军力空虚之时侵犯。”
“不过,吐蕃是你西南军防和西北军防共管的,苏焱当那时定然会出兵。”
夏霖只是笑而不语,听着柏越把话都给说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确实是很稳妥的计策,不过太中规中矩了,而且还费时费力,真照着这法子去做,再过十年都打不起来。到时候等到人家都联合好打到家门口了,才傻愣愣地去应战。”
柏越挑眉喉咙里随意地吐出一口轻笑,“你是西南军防话事的,自然是要更了解这些老朋友些。”
“是啊,所以,你不用花费心思来揣测我的想法战略了。”夏霖笑着向柏越眨巴了下眼,扬起马鞭抽了下去,“到时候真打起来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不会忘了要你出力的!”
是吗?可是我怕的不是你不告诉我你的计划,而是不知道你要缠着北面陪你一起玩多久……
柏越眼底的神色沉了沉,甩了下马鞭驾着马跟了上去。
两人没行多远,转过一个山头,就看到前方远远闪着一点亮光,走近看才看清是一座宅子门口点的灯笼。
素雅平常的宅子,门口挂着一个油纸灯笼,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一点光亮。
“主子。”
门口站着守卫的看着骑马的两个人停下来后迎了上来,接过两人手里的缰绳将马牵到一旁。
“她今日如何?”夏霖理了理袖口,随手拍了拍起了些褶皱的衣裳下摆,跨进门的时候随口问道。
“还是一直要见您,不见您就吃不下饭。”守卫老老实实地报备着,“白天看了会儿书,《天文志》。”
夏霖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柏越打量着这座宅子,院落很小,也没多少间屋子,除了门口两个守卫外,就没看见别的人了,但屋子周围黑暗里的每一个角落,柏越都感觉得出来是安插了影卫。
变相的软禁。
“这宅子,你就专门来放着那公主?”
“嗯,这女人着实麻烦。”夏霖从踏进这宅子的那一刻开始,脸上的笑意都消失殆尽,剑眉微蹙,很是头疼又无奈的样子。
只留有一间屋子有灯,夏霖领着柏越绕过一些石头块块,来到门口。
一个身穿索多尔衣着的侍女看见了他俩,眼里立刻冒出来光彩,兴高采烈地呜呜咽咽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朝屋内跑去。
柏越看着着实想笑,这一幕像极了他年少时在皇宫里,看到姑姑殿里的那些侍女见着陛下过来时的样子。
“将军!”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从屋子里传来,声先至人后到。
乌力斯穿着大梁的衣裙,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走到门槛,盈盈笑着望着夏霖,“将军,你终于来了!”
目光看到夏霖身边柏越的时候,乌力斯的笑容有些僵硬地滞留在了脸上,尴尬地开口,“这位将军,好生眼熟。”
“北面的少将军,几日前你们见过。”夏霖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柏越的身份,跨步走进屋内。
乌力斯忙快步跟上,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夏霖,“你派人来说会来吃饭,我便一直备着,劳累了一天,先吃饭吧。”随后才有些小心地看向柏越,微微行礼道,“这位将军也是。”
柏越觉得或许自己是不该来吃这顿饭的,但已经到了这,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夏霖这般有意而为之,到底是想要他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今日大夫怎么说?”
三人刚落座,夏霖一个眼神便遣散了屋内的几个侍女,看向乌力斯的眼神中满是冷淡,根本没有一丝孩子他爹的怜爱。
“噢,大夫说孩子很好。”乌力斯恬淡地笑着,覆盖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的手轻轻抚摸了几下,极其珍视的样子,“再有半年,我们的孩子就能够出世啦,他一定会和将军你一样英勇的!”
“和你一般聪慧也是不错的。”夏霖说这话时带着很凉薄的笑意,话里也满是让人不适的尖刺。
聪慧?这个词,平时形容女子来是极好的,只是在这般情况下,就显得有那么几分讽刺了。
毕竟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乌力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哈哈哈,将军的子嗣自然是最好的。”
乌力斯很勉强地笑了笑,成了一碗汤放到夏霖面前,“我亲手煲的汤,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