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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祭坛之上

简恒帮这些人一一看了病后,李清派了那能说会道的小六子,前去街头巷口喊话。

乡亲百姓们,一听千味斋来了个做善事的好人,酬金收得还少,纷纷前来求助。

二楼的厢房索性空出来,成了简恒看诊答疑的地方。

入夜前,她统共见了几十个人,筋疲力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就连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李清兴高采烈,大有庆贺之意:“这下好了,你这‘赛神仙’的名头可打出去了。”

“可不是嘛,我看你啊,就像那些来凡间渡劫的仙人。”汤娘子的魂魄憋了一天,终于能说上话。

她老毛病重犯,张口就是个发散过度的故事

“我猜你在天庭的时候,就觉得万载长寿过于无趣,所以下凡来,结果意外和一介凡人相爱,违背天规,除非历劫三世,才能重返天庭。”

“够了。”李清搁下筷子,制止这些无谓的猜想,“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锁进衣柜里。”

“别别别,我错了。”汤娘子并无恶意,只是这些年的营生本能作祟,“以后一定注意。”

她自知失言,急忙噤声不语。

就连简恒,都瞧出气氛不对。

不知怎的,她居然有些别扭地想打圆场:“我要真的有那么金贵,就不会连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

虽然是一片好心,但话一出口,更像在冷嘲热讽。

她索性搁下筷子,先行离开:“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她胃口本就不大,吃了些东西后,就足够饱。

一个人呆着时,思绪渐渐发散开来。

一边总是想起今天来求医问药的人,一边也想着,离五月初七越来越近,不如看看天象,以备不时之需。

她从灶房搬了把梯子,爬到屋顶上。

静静坐了半晌,却不见星月穿过云层露脸。

镇中仍是寂静无声,只能依稀捕捉到些烛火的碎影,像是出航时的孤灯,快要被一团黑全然吞没。

“以前还不知道,你身手这么好,还能爬到屋顶来。”眼前忽然探出陆笙的脸。

他的脚步很轻,不知何时已坐到她身侧,手头还端了碗甜汤:“你吃得少,垫着点。”

“谢谢。”简恒从他手中,接过那碗热腾腾的冰糖莲子羹。

香气窜入鼻端,她用勺子搅着,好奇问道:“这是你做的?”

“我可没这手艺。”陆笙不敢邀功。

这些天奔波在外,最多是烤些野味,哪能做那么精致的点心:“是李清做的,该准备的东西,我都让她帮忙了,等解决此事,我们即刻启程。”

“好。”简恒应了一句,很快把一碗甜汤喝得见底。

胃里暖烘烘的,舒服很多。

身旁的陆笙还在叮嘱:“你今天写了不少方子,明日还有的累,我烧了水,你早点歇下,别忘了热敷。”

“难为你这么周到。”简恒向他道谢,但还是坐着,显然没有歇息的意思。

陆笙想起今天混乱的情形,清了清嗓后,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在想那些人吗?”

“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简恒松口承认。

午后的一切,总体尚在她意料之中。

有人问起怎么治疗头疼脑热之症,她便对症下药;有人打算修建新房,让她帮着看看布局,她便认真提议。

她的学识比那三脚猫功夫的陈仙师强上许多,但毕竟像画皮那般,套了层男人的壳子,还是引来许多例外。

怎么都没想到,求教最多的,还是男子。

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般严肃,抛出的问题,却都和房中私事挂钩。

有人觉得近来夫妻失和,想着让器物更持久些,也能多添几分欢愉;

有人觉得行事时,妻子一脸平静,太过含蓄,是不是技巧出了问题;

有人东拉西扯,先吐一肚子苦水,说自己为了维持生计,是多么多么辛苦,最后切入的问题却和王永福一样:器物比棉花还软,抬不起头。

更夸张的是,其中小部分抱着求医就要见效的心态,非要她当场检查。

这种人一般特别嘴硬,总觉得是别人的错。

“我觉得我还挺不错的,会不会是家里婆娘生了娃,下面松了?也可能是最近累着了,您能不能想办法补补?”

陆笙怕她看了不适,本想拦着,简恒却已经答应:“治病讲究望闻问切,是得看一看,才能对症下药。”

这样下来,一天见识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棍子,还得根据各人不同的情况开药。

这些男子唯有在要离开时,才会满脸羞赧,全不见解裤带时的潇洒,非要她把牢口风,才肯安心离去。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

“这些人成不了事,何必万般遮掩?”简恒自然想到李清的际遇,“讳疾忌医只会让病情越发严重,还是说在他们眼中,颜面大于一切?”

“颜面当然重要。”陆笙骨子里从不服输,他有自己的骄傲,“上学堂时,我学什么都不想落后于旁人,能拿第一,绝不要屈居人后,但这和逞强不同。”

他对那些人不敢面对的怯懦,不屑一顾:“生病了可以治,没什么好丢脸,但像王家人那样,烂到心眼里去才可耻。”

他托着下巴思索片刻,突然冒出个主意。

“不然到时候上了祭台,你在台上表明身份?刚好让那些人知道,陈仙师看着厉害,实则谎话连篇,他们最该感谢的,是你。”

他语气昂扬,听得简恒心中一动。

她也想撕了这层伪装,想看到众人惊讶的脸。

但这一瞬的冲动,稍纵即逝:“我既然答应了别人保密,就要做到。”

她谨记医德,不愿透露病患的私隐。

更何况稍一深想,这法子简直生硬的很:“那天张知府多半也会到场,亮明身份不止会引来牢狱之灾,搞不好会被说得比‘尸水’更恐怖。”

她言语间的自嘲意味,惹得两人相对而坐,也沉默不语。

好在彼此都心系正事,知道养精蓄锐最为重要,互道了一声晚安后,就各自歇下。

时间顺着前行,再忙碌多一天后,就到了祭坛请仙的关键日子。

也到了这桩案件该落下帷幕的时候。

不同于前些天,如鬼魅般晦暗的天空,这一晚星云密布。

北斗星现,七星联结,宛如起舀酒的斗形,斗柄东指,正是天下皆春的好时候。

揭去外面蒙着的几块黑布后,祭坛一扫前几日的磕碜。

四面的柱子上都摆了大大的火盆,火花层层窜起,将所有光亮聚集在台上。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一群汉子,只零星混着几个像于婆婆这般独居的女人。

一群人都睁大眼睛,等着看陈仙师大显身手。

陈仙师站在台上,正对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祭桌。

桌角边各摆了四颗有巴掌那么大的金丹,桌下则是个庙里常见的功德箱。

他手持拂尘,表面看着极为淡然。

但眼角扫过台下的人后,却有些慌。

今天来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知府张大人讲究排场,特意在祭坛前摆了张藤椅。

千味斋的常客们,不屑于和平民们混做一团,在不远处搭了个台子落座。

再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人流,把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他一眼认出那个所谓的“赛神仙”。

这两日县里发生的事,他当然有所耳闻,也知道县民们私下拿他和这位“赛神仙”对比,好奇谁更甚一筹。

好在他住在张知府家中,才没露出什么破绽。

他也动过跑路的念头,但这一票事关重大,意味着他能否就此收手。

所以即使出了意外,他还是梗着头皮硬上。

只是那位“赛神仙”和他的跟班,目光如炬,让他没来由双腿打颤。

膀胱像是弹簧似的,一紧一缩,他有了些尿意。

陆笙见他迟迟不动,打破沉默:“陈仙师,久仰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是我们三生有幸啊。”

“哪里,您过奖了。”陈仙师只客套了一句,就不再多言。

他闭上眼睛,捻着手指宣布:“时辰已到,老夫要开始请仙仪式了。”

他绕着祭桌,挥舞拂尘,步法极为轻盈,转到每个桌角时,都会踮起脚尖,停顿片刻,摆出金鸡独立的姿态。

走了一圈后,他在台中站定,手上的拂尘摇身一变,忽而变成了一根细长的杨枝。

他高声念着:“杨枝洒净业垢,除晨秽于无形。”

念毕,他将那根杨枝放在祭桌上,再徐徐铺开一张白纸。

他双手合十,佯装诚挚:“仙人在上,静聆民音,慈悲哀愍,还请救厄。”

话声刚落,他左脚重重剁了三下。

他身下顷刻间,翻动出一阵风,吹得他衣袂翩跹。

他一脸肃穆地道:“仙人已经来了。”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仙人。

陈仙师继续仪式。

他倏地拍下四掌,将原先摆在桌角边的几颗金丹,碾成齑粉,再用指尖沾了粉,抹在铺开的纸上。

原先白得如墙漆一般的纸上,赫然出现十六个大字。

“惩恶扬善,实乃吾愿,如若心诚,当渡此劫。”

陈仙师朗声将那十六个字念出来,还向台下的人,解释着:“仙人已经施下恩德,各位也不能饮水忘源,须得表明诚意才行。”

乡亲们经过颠簸,一个个面露喜色,振臂欢呼。

他们自行排好队列,就等着上台捐香火钱。

“慢着。”简恒高喊一声。

她和陆笙一起,穿越人流,从后排踏上祭坛,和那陈仙师正面对峙。

“该不会是露出破绽了?”陈仙师暗叫不好,但还要装作坦然。

“陈仙师方才的一出请仙术,实在是妙啊。”简恒一上来,就极尽夸赞。

“过奖了。”陈仙师稍稍安心,“老夫听闻县里来了个‘赛神仙’今日得见,果然气宇轩昂。”

虽然双方和和气气,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交锋的暗涌。

果不其然,下一刻,简恒就开始发难:“在下有幸,能看到请仙仪式,不知仙人真迹,可否让在下过目?”

陈仙师的笑容,有一瞬凝固在脸上。

但他还不想撕破脸皮:“仙人致意,敬请一阅。”

简恒拿过那张纸,细细看了一会儿后,问道“奇怪,这张纸背后,为什么还有水痕?”

陈仙师面色一沉,勉强答道:“仙人开恩,赐予杨枝净水,有何不妥?”

“是吗?”简恒挑了挑眉,不疾不徐地道,“我还以为是事先就用水写了字,所以不管在上面撒什么粉,都能让字现行呢。”

台下的人闻言,都是一惊。

陈仙师怕事情败露,只能转移话题:“老夫敬你三分,一直好言以对,你若这样含血喷人,就没意思了。”

简恒有意让他下不来台,更加咄咄逼人:“那您敢不敢抬手,让大家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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