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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破晓之前

“你凭什么对老夫发号施令?”陈仙师还在狡辩。

他看似气势昂扬,下意识却把手往衣袖里藏。

但他明白,此时退避,更堵不上悠悠众口。

陆笙跟着火上浇油:“我看你是缩头乌龟做得久了,不敢从龟壳里钻出来。”

“老夫行得正,坐得直,看手又有何惧?”陈仙师甩了甩衣袖,手心手背都露出来,“各位可要擦亮眼睛,看好了。”

台下的人见了,议论纷纷。

“这不就是正常的手吗?”

“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多谢大家眼明心净,还老夫一个公道。”陈仙师企图利用这些人的好感,蒙混这关,“如果因为这点纠纷,让仙人以为我们诚意不足,岂不是功亏一篑?”

陆笙没理会他,即刻出招。

他的掌风凌厉的像一张网,轻而易举地就将那笼罩在其中。

陈仙师大惊失色,抬手格挡。

但他下盘不稳,身形晃动,三招后就落入下风。

陆笙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不知是仙师您有意让我,还是我功夫越发精进了?”

陈仙师气度全失,大骂道:“你暗中偷袭,好不歹毒。”

“仙师不如省着点力气,想想该怎么谢罪吧。”简恒向前一步,从身上拿出一把剪子。

刀刃的银光,清冷的划破火光的赤色。

她手起刀落,眼看就要捅穿那仙师手背。

台下的人,都以为要血溅当场,有的已是蒙上眼睛。

刀尖扎扎实实,戳在陈仙师手背上。

但却没有见血。

“滋啦”一声响后,简恒在他手背上,划出一条口子,扯出一条透明状的粘膜来。

撕得越多,地上簌簌落下的面粉就越多,最后像是堆了层细雪。

众人这才发现,陈仙师的眉毛、胡须,甚至是一头白发,都是伪装。

他现出真容,看着约莫三十岁。

唯有眼角细碎的皱纹,和先前那张脸,有几分相似。

大势已去,陈仙师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他苦苦哀求着:“诸位乡亲,在下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还请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他道出自己来历,吐着苦水。

他名叫陈瑞,原是住在京中,但和展鹏飞一样,连年科举不中,是以心灰意冷。

本想做点小本生意维生,但近些年来,税款水涨船高,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前些年圣上刚过五十大寿,越发无心国事,沉迷长寿之道。

能人异士聚集京中,他就跟着这股风气,学了点皮毛。

他四处游走,骗吃骗喝,日子过得也算潇洒自在,直到这次彻底栽了跟头。

他坦白自己的罪行:“王家人遭了天谴,我就编造了魔灵。”

“这些字确实是事前写得,手上的皮是我拿透明漆油涂的,拂尘里头镂空,上面有个开关,一碰到白毛会缩回去,里面就藏着杨柳枝。”

“至于这功德箱……”他拿出桌底的箱子,“里头有个小隔层,一受震动就会打开,我用羊皮扎了个皮囊,搁在里头,刚才台上才会起风。”

“你也想这样掉包香火钱吧?”陆笙放了个钱币在最上层,剁了三次脚。

只见那隔层迅速打开,已是落在皮囊里。

陈瑞全身发抖,认罪伏法:“小……小人一时糊涂……”

陆笙不为所动,骂得更狠:“你有手有脚,也无残疾,还有些本领,大可以靠劳力挣钱,却一心想走捷径,还想狡辩?”

那张知府见状,急得从藤椅上挑起来:“所以你给我的那些符纸,也是假的?”

陈瑞更加慌张,只能不断求饶:“大人,您……您爱民如子,就放过我这个可怜人吧,我给您赔不是了。”

他仿佛不知疼痛般磕头,砸得整个台子都咚咚作响。

“休想!”张大人正在气头上,怎会轻易放过。

他一招手就唤来那两个官差,为了泄愤,罚得颇重:“把他押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两个官差领命后,粗暴地拽了人走,丝毫不管陈瑞的惨叫声。

其他人惊觉被骗,也是满口粗话,骂他“混账”、“无耻”、“不要脸”

顶着汤娘子面容的李清,在一片喧嚷中走上台去,朗声道:“大人,我也做了错事。”

“你又有什么话说?”张知府摆了摆衣袖,对她极不耐烦,仿佛浑然忘了,收下雪花白银时的笑颜以对。

李清有条不紊地道:“大人,此事民女也有责任,是我空口胡言,才害得展相公做了冤狱,还请您明察。”

“你在说什么胡话?”张知府脸色铁青。

“我所说句句属实。”李清继续说着,“是我添油加醋,非说那两人有私情,还请您放了展相公吧,否则我将终身有愧。”

“你随意篡改证词,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张知府并不买账,“案发现场只有展鹏飞一人,你怎么证明李氏,是死在旁人手上?”

“因为我就是……”李清一激动,险些喊破嗓子,自爆身份。

但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形貌,一露馅就会被当成疯子,只能按下不表。

简恒接过话头:“大人可曾想过,是王家人在自导自演?否则怎么会那么快煽动旁人,赶到现场?”

“他们好端端的,为何要杀自家媳妇?”这张知府朽木脑袋,仍然听不进去。

“这好办。”陆笙向前一步,拍着胸口打包票,“择日不如撞日,都说死人不会骗人,不如大家一起去坟地,听听他们怎么说。”

“你……你胡说什么。”张知府为人避忌多多,一听到“坟”这个字,眉头紧皱,“死……死人怎么会说话?”

“如果真的能呢?”陆笙一眼看穿他的弱点,笑道,“大人,您也想做个青天大老爷吧?”

“这……”张知府一下答不上来。

他为官多年,一直得过且过,但最怕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侧头瞥了眼,底下乌压压的百姓们,只见他们表情各异。

有的和他一样犯怵。

有的却一脸兴奋,好奇真相,想去一探究竟:“去看看也没啥坏处,咱们人多,相互也有个照应。”

张知府像是只被硬赶上架的鸭子,实在拉不下脸回绝:“去吧。”

就这样,一行人点着火把,去了镇外的坟地。

夜风吹拂,吹动着所有人衣角和发丝时,还夹杂着些许碎沙,拍在脸上,带着些粗糙的痛感。

即使身边有人陪同,大多数人在一片阴暗中,看到一座座坟冢时,还是会吓出几声惊叫。

王家的孤坟很好辨认。

没有立碑,没有祭品,只是三个孤零零的土坡。

简恒走在最前头,在坟前插了三炷香,再拿出一枚铜镜,和一根四四方方的长尺。

她用长尺在铜镜上敲了好几下,喊出来意:“王大发,陈氏,王永福,我来找你们问话,可有听见?”

地面不住的晃动,很快凹陷下去,仿佛是底下的三个死者,有了感应。

“妈呀,见鬼了。”人群中已有人吓得瑟瑟发抖,和旁边的人抱作一团。

“别怕,只是问话而已。”简恒安抚了一句,“三位的魂魄还没过孟婆桥,记得尘缘往事,就来解一解我们心头的疑惑吧。”

话音一落,面前的三个土坑翻滚着。

不住起伏的沙浪中,倏地窜出三个白气森森的骷髅爪,挣扎着从地里出来。

尖如刀刃的骨爪,刚接触到生气,就不住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

“知府大人在此,你们怎敢放肆?”简恒用尺敲了敲三根爪子,“此乃天蓬尺,能开坛做法,镇压邪祟,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我就让你们魂飞魄散。”

那三根骨爪即刻安分下来,不敢造次。

“大人办案,需要物证,我一定让他们写下认罪书。”有陈瑞作假在先,她为了自证清白,把一沓纸递到张知府跟前,“您不妨先验验这纸,看看有没有问题?”

“不用不用,我信你的为人。”张知府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生怕此地死气冲撞他官运,害得他下半辈子仕途不顺。

“那我就开始了。”简恒转头回去,把白纸铺在三只骨爪前,“我问你们的,你们都要老实回答,是的话就在纸上划个横杠,不是的话,就画个竖杠,明白了吗?”

三个骨爪闻言,纷纷在薄薄的纸面上划上横杠。

声音尖锐无比,在这寂静的夜幕中撕破了一道口子。

简恒直入正题,逼问道:“是不是你们合谋杀了李清?”

纸上顷刻又多了三道横杠。

“是不是你们杀人后,还嫁祸给别人?”

横杠越拉越多,眼开着快把纸张撕碎。

“原因在李清吗?”

这次的划痕变成了竖杠。

到处为止,铺垫已经足够。

简恒一口气说出内情:“所以王家无后是王永福无能?你们平日里对李清极尽虐待,,却在旁人面前装模作样?这波遭了天谴,根本不冤,对吗?”

多了三个问题,瞬间响起“咔咔咔”好几声。

那几个骨爪,对所有的问题,都答了“是”。

简恒回头问道:“大人,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你们可还满意?”

张知府哆哆嗦嗦地道:“知……知道了,你快让他们走吧。”

简恒又敲了敲铜镜:“事情已了,你们接着上路吧。”

那三个骨爪没入泥地,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一串深浅不一的手印,似是要永远离开。

土坡里凹陷的部分就此恢复原状,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唯有破碎的“罪证”还摆着。

简恒尽可能捡起地上的纸屑,拿到张大人跟前:“大人,这东西,您还需要吗?”

张知府哪敢碰这玩意。

他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还好那两个官差扶着,才没当众露怯。

他当众改了宣判:“王家人谋杀无辜妇人,还试图嫁祸旁人,本应处以重罪,但他们已死,也算罪有应得。展鹏飞无端做了冤狱,一回去便立即释放。”

他目光转向汤娘子,意味深长地道:“至于你嘛……容后再议。”

其实就差把“拿钱疏通”几个字写在脸上。

事情就此解决,一群人原路返回,偶尔还能听到旁人的交谈。

讨论的事情,倒和真相无关。

“那王永福啊,以前就爱吹牛的,没想到那个不行啊。”

“你不懂,这叫光说不练假把式。”

“那天去澡堂,你不也说自己是‘一夜八次郎’啊,难道你……”

“再说一个字,小心老子撕烂你的嘴。”

简恒他们特地走在最后,淡出别人的视野。

终于有了能说话的时候,李清先是笑着道谢:“多亏你们一番打点,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虽然说着好话,笑容却有些勉强。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还是漆黑一片,不由长舒了口气,只在心内暗暗盼望着夜长一些,再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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