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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沈老板义送马辰龙

每有吊丧的来,祥海便要不断地随来者跪地磕头烧香,以表谢意,赵大和福生作为死者家人、身前好友,也要一旁跟随,祥海居中,赵大和福生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磕头磕到直不起身。到了更深夜静,不再有吊丧的来时,祥海想起同父异母的大哥马辰龙,不知现时在哪里,悄悄问福生:“宝山路那场屠杀死了好几百人,连租界里也在杀人。听说马辰龙又负伤了,真不知他的身体是不是肉做的,是不是在宝山路负的伤?”福生说:“马辰龙的新伤不是在宝山路上闹的,因为那晚他在我家。”祥海吃惊地问:“那晚马辰龙在你家?他们还没有离开上海?”福生说:“是的,他没来得及离开,上海已经戒严了。他的手臂应该是攻打高昌庙时负的伤。”福生吞吞吐吐,似乎对在灵堂上嘀嘀咕咕似有顾虑。祥海说:“如今废丧事陋习,不用恪守非丧事不言之忌,要紧的是心里虔诚,但说不妨。再说,我们这样说话,家父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听见。”

福生这才告诉祥海:“第二天,马辰龙准备离开时,听到街上警笛声、枪声大作,宪警在到处抓人,他出不去,我把他在阁楼里藏了三天,劝他风头过后再走。我问他,风声这么紧,他要去哪里?他说要去南方搞枪,有了自己的枪杆子,才可以有自己的政权。我就告诉他,李老爷劝他不要再闹革命了,回家帮李家打理学校,教书育人也一样可以救国救民。这世界的颜色混沌黑暗一时改不了,凭他一己之力,无疑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他却说,这世界的颜色,总会有改变,只需一声振奋的呼喊,民众就会觉醒,将来的世界是红色的。我明白这一次离别,再见的希望渺茫,不禁有些伤感。他反倒来安慰我说,长夜终将结束,革命终将成功。在他身上,我看不到沮丧和悲痛,只有临危不惧的坚毅和勇敢,他生来就是一个革命者,即使在阁楼里也不安宁,总是要我打听这打听那。他要我不要告诉你们,他去南方搞枪了,怕老爷知道了为他担忧。他感谢令尊大人在不知道他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情况下,认下“仇人”的孩子,真是太伟大了。祥海听了,不觉红了眼圈,说道:“如今他刚走,家父就去了黄泉路,临终都没有看上一眼。”

这时,赵大问福生:“马辰龙知不知道她生母是如何死的?”

福生说:“马辰龙说他记得生母是被清风寨强盗虐杀的,他很怀念母亲、怀念姥姥,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汉子落泪,我也陪着掉泪。”“他最终离开上海了吗?说不定是假说要离开上海,其实还在上海隐藏呢?”祥海问。他心里还存有幻想,希望马辰龙没有离开上海。

福生说:“不会,马辰龙是家父送走的,有的时候马辰龙说,他走得晚了,怎么可能还在上海。”

祥海听福生说马辰龙是沈老板送走的,颇觉意外,他奇怪地问:“马辰龙是你父亲送走的?你父亲不是反对你和马辰龙接触吗?”

“马辰龙要走的时候,家父刚好回花衣街来,家父平时对我没少训斥,要我离马辰龙远一点,想不到见到马辰龙处境艰难,竟然亲自驾车将他送出城外,还把刚刚收来客户欠款统统送他做盘缠。送走马辰龙回来,父亲却将我骂得要死,严令我值此时局动荡之际,不许乱说乱动,不许参与各种集会,连什么救援行动也不许参加,说沈家的教训还少吗?这件事对我触动不小,为了我的安全,父亲把我挡在身后,甘愿自己冒风险,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我们为父母做了些什么?除了让父母担惊受怕,我们给了他们什么?”

已是凌晨,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吊唁,守夜的吹鼓手睡醒了又吹起唢呐敲打起锣鼓,祥海他们立马起身去灵堂前磕头、上香。

三天后,巳时一到,棺材盖上毛毯,毛毯上绑一只大公鸡,再撒上一些米,祥海和赵大在前,另请村里十个青壮小伙在后扶棺,唢呐声响起,一齐发力,抬起棺材,往桥西墓地落葬。又在边上埋下湖绿丝绢,落了个李小娘子的衣冠冢。

祥海决定居家丁忧,以弥补自己对父母不闻不问缺少关心之过,但是城里的房子刚刚造好,不能没人打理,就与母亲商议。母亲刚刚丧夫,也需要儿子陪伴,因此对祥海说:“阿毛裁缝是个老实人,娶了娘子仍住在茅草屋里,阿毛娘子心气高傲,是个好角色,可以叫阿毛娘子去城里帮看,待日后时局太平,再请阿毛也去城里相帮。”李夫人寻思阿毛和娘子成婚以来,没让娘子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到城里过活于他们也是一件好事。祥海极为赞同:“母亲说得不错,但是阿毛家向来妇唱夫随,凡事由娘子作主,不知阿毛娘子愿意离开阿毛独自去城里否,此事须烦劳母亲与阿毛娘子说知。再有宁波路那边生意一落千丈,现在既然有了自己的街面房,想要将酒行和车行都搬去‘一街两坊’,也好省下房租。”李夫人说:“这样甚好,你父亲在世时总是要我们勤俭持家,开源和节流同样重要。吴女那边的事,我叫吴妈去和阿毛娘子说,将来也要请吴妈去城里住,她女儿不会不答应。”祥海说:“阿毛娘子与吴妈向来不合,还是烦劳母亲亲自去和她说,省得阿毛娘子回绝了吴妈,母亲再去说就尴尬了。”李夫人想想也是,于是亲自登门造访阿毛裁缝店,如此这般和阿毛一说,阿毛说只要娘子肯去,他一个人在广福也没问题。阿毛叫来娘子,李夫人对她说:“祥海在城里造了房,如今在广福戴孝回不去,要请你去城里照看,拨给你前坊二号居住,不收分毫租金且由你租赁,请你照看两条弄堂,将来酒行和车行都要搬过去,也要请你母亲一起过去城里生活,你看可好?”阿毛娘子见李夫人有托,不好推脱。阿毛千恩万谢,让娘子先迁城里,自己随后便来。阿毛娘子是个能干的女人,独自一人搭乘沈家沙船来到上海,专心致志替祥海打理城“一街两坊”。

日子很快来到亡父头七,厚德府忙于给亡灵做七。按俗习,人死后第七天,灵魂会回家,因此这头七就成了比较尴尬的日子,生者想念死者,希望死者回家,又怕它来了回不去,不能投胎转世,所以头七规矩最多。李夫人吩咐吴妈早早做好斋饭,灵堂设坛,关照祥海整天都不能乱动,在父亲灵魂回家之前,先去床上蒙头躺好,如果让父亲魂魄看见家人,会令它记挂,要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祥海正好趁此机会在床上蒙头大睡,让“父亲”吃了饭就走,然后哭灵、烧七。二至六七,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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