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云顶山上起烽烟
召允留在池塘边守护甘棠,迟迟不肯离去,觉得倦了,靠着池边一棵柳树坐下歇息。池塘周围除了虫鸣鸟语,倒也清静惬意,召允坐着坐着便眯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双目半睁,看到一个绿衫少女向他走来,身姿妙曼,笑脸盈盈,却实在困顿难当,只当是在梦中,没看清那少女模样,继续闭目沉睡。忽地听到耳畔咯咯娇笑,突觉得鼻下酸痒难耐,召允脑中一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下彻底清醒了,睁开眼,当真又惊又喜,方才梦中的绿衫少女真真切切站在自己在眼前!手持一根白羽,作势要再逗弄自己。
召允一看便知白羽是从自己发冠上拔下来的,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立刻弹跳起来,满脸堆笑,惊道:
“绿烟。”
此人正是绿烟,召允一跳令她始料未及,前倾的身子本能地向后仰了仰,退出半步去,眉眼一翻,道:
“大惊小怪!你便是召允吧,防备意识也太差了,若不是我心善,这会儿早把你杀了,还是你们白鹭族天生这般呆傻,什么也后知后觉。”
绿烟语气里尽是嘲讽之意,玩弄着手中的羽毛,瞅了瞅召允,只顾吹着羽毛玩儿。
召允丝毫不为绿烟所言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绿烟姑娘,方才我真是困了,做了个美梦,没有留意你来了。”
“什么样的美梦?可是梦中有佳人?”
召允脸上是藏不住的羞怯,支吾道:
“我我”
绿烟不以为意,打断他,道:
“爱梦谁梦谁,与我何干?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噢,不对,你还算不得真正的男人,顶多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年少气盛,不会也怀春了吧,哈哈哈。”
绿烟肆无忌惮的爽朗笑声令召允尴尬不已,刷地一下涨红了脸,直红到耳朵根,白鹭族人无论男女,本就肌肤胜雪,召允脸上宛若升起两片晚霞,藏也藏不住。
他感觉自己耳根发热,虽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心里却是怦怦直跳,道:
“没,没有。”
绿烟看他模样,心中早猜个七八分,自初次遇到召允,他看自己的眼神就不一样,总是那样含情脉脉,欲言又止,堂堂七尺男儿,扭捏成了大姑娘。云顶山上召允出手相助,等于是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小子情窦初开,对自己一见钟情。
绿烟容貌妖媚,妖族中不乏追求者,多忌惮她手中的夜魅,又因她跋扈乖张的性情,多数只敢远望不敢亵渎。绿烟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从前攀附琅環宫,都是因为心中惦记着晨风,实力不及甘棠,才小心翼翼行事。现在和琅環宫闹翻,倒更肆意快活些。
情之所起,一时又怎能放下,绿烟饶是对暮雨恨之入骨,也是无可奈何,但要自己放下对晨风的一片痴情,又怎能轻易做到!这回巧遇召允,绿烟不过是闲来戏弄戏弄他,毫无报恩感谢之意,她心中是这样思量,召允要帮自己,全是因为动了情,所作所为都是心甘情愿,并非自己强迫或恳求他,所以,也不欠他的情。要是寻常些妖族,绿烟根本置之不理,即便召允在白鹭族地位甚高,绿烟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召允越是羞涩,绿烟就越有调戏成功的成就感,咯咯笑着,踮起脚,顺势将白羽插回召允发冠上,白羽入发,很快化作了发丝,绿烟问道:
“你呆傻在这里做什么?”
召允回道:
“甘姐姐被冷素秋困在这里,我不能救她出来,只好在这里守着。”
说着,转首望向荷塘,偌大的水珠不见了,困在水珠里的甘棠也不见了,惊道:
“怎么不见了,甘姐姐去哪里了。”
绿烟自语道:
“冷素秋,她是谁?能制服甘棠。”
待向召允问个明白,抬头一看,召允早跑到池塘边,到处张望,焦急不已。
绿烟凑到召允身旁,仔细窥探,指着池塘中央一片荷叶,喊道:
“你往那荷叶底下看,可看到一只鲜红的蛇盘着身子睡着了。”
召允顺着绿烟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荷叶下眠着一只红蛇,一动不动,但气息均匀,便是冬眠一般无异。召允认得,那条红蛇正是甘棠的元身,这才放心,伸手去触及水面,掌心如遭雷击,痛入心扉,立刻收了回来,再看荷塘,水光粼粼,犹如罩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将荷塘内外隔离。
绿烟斥道:
“傻小子,你去动它作甚,水面上施了结界,蕴含神力,寻常妖族若触动,会被反噬。快给我看看,你的手怎样了。”
说着,拿起召允触水的右手察看起来,掌心发红,没有外伤,并无大碍。召允得绿烟关心,呵呵笑了起来:
“我没事,没受伤。”
绿烟气哼哼将他的手甩开,一扭头,无意间看到他后颈上突显出层层羽毛,奇的是白羽间有一支红色的羽毛,格外鲜艳夺目,疑惑道:
“你好生奇怪,你后颈上生着一根红色羽毛,白鹭族不都是白色的吗?”
召允答道:
“此羽名为赤羽,白鹭族修习数百年才有望得赤羽,平时它隐入白羽中看不到,是我修为浅薄,还不能完全掌控它,当我心绪不定时,它偶尔会显现出来。”
说话间,平复心情,赤羽便隐去不见。
“心绪不定?”
绿烟故作诧异,调侃道:
“你因何心绪不定?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一双媚眼直直盯住召允,看得他不知所措,低下头不敢与绿烟对望。绿烟心中暗暗得意,嘴角似有似无扬起一丝笑意,也不等召允回答,脸上漾起一股得意之色,望着荷叶之下的甘棠元身,轻蔑道:
“你处处与我作对,一心护着那个丫头,现如今还不是被那女道困在水中,妖便是妖,讲什么仁义道德,信了那些东西,失了自己,你说划不划算。也罢,你在这里总好过时时阻碍于我,我倒要看看,没了晨风与你左右庇护,她能玩转多久。”
回眸赏召允一个媚笑,道:
“你重情重义,也大可不必在此傻傻收着她,破不了水阵,守着也没用,该出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我可没工夫在这里陪你看景。”
转身要走,召允急忙叫住她:
“绿烟姑娘。”
绿烟应道:
“你叫召允,我记住了。”
化作一抹淡绿色的云烟,消失不见,只留下神色凝固的召允,半张着嘴,似语未语,最后轻轻飘出一句:
“你去哪儿?”
哪还有绿烟的踪影,召允顿时觉得一股落寞笼罩上心头。
却说蜚将长桓送回琅環宫,长桓昏迷多日,终于醒来,眼前恍惚有个老者,面容慈祥,笑意盈盈,心中立时觉得暖了起来,轻声唤道:
“龟爷爷。”
挣扎着要起身,那龟老人立刻将他轻轻按下,温和道:
“好孩子,别动,你的伤还没全好。”
长桓依言躺着,不再动弹,笑道:
“您一直在照顾我么,龟爷爷,你可知道大家都怎么样了吗?”
“我全都知道,大家都还好,命数如此,你不必心急,好坏总会轮转,现下觉着坏,并非不是好事。”
长桓似懂非懂,只是看着老者笑,道:
“龟爷爷,我们一块出去的,却没能一块儿回来,你可知大家几时回来。”
“该回来时便回来了,总会有个时辰,不必急。桓儿,你自小便喜欢听爷爷讲故事,正好我想起一个难忘的故事来,现在讲给你听一听罢。”
长桓连连点头,侧耳倾听,龟老人苍老而悠长的声音将他带到一个遥远的时代:
“大约是一千年前,我老了,具体有多久,也记不清楚了。况且,在那时候,我也是个老头儿了。一千年前,仙河还是万灵的乐土,在那条古老的河里,孕育了无数的精灵。现在,我能远远地看到美丽的仙河,她清澈透亮,缓缓流淌,河底有水草飘摇,扇贝悄声呼吸,小龟儿们躲躲藏藏,成群成群的鱼儿从这儿游到那儿,又从那儿游到这里,有的地方生着大片大片的荷花,荷叶底下传来莲藕娃娃咯咯的笑声,那些小娃娃啊,你能想到多可爱就有多可爱。一边河岸摇曳着芦苇,春绿秋枯,风一吹,芦花如雪,苇荡里惊起不知多少鸟儿。一边河岸挺立着香蒲,果蒲暗香沉沉,燃一支,烟飘数里。更无需提及两岸数不尽的花草,一年四季美入画中的景致,若生在此地,还要做神仙干甚。可神也偏偏看中咱们这方水草,偏要派来个使者来管辖,来便来吧,这使者也是个好孩子,不动这里的一花一草,也不管仙河灵性越聚越多,只在此清修。只怪他来得太不巧,不巧在时时停驻在一棵梧桐树下,咱们仙河自生的一株美极的一株梧桐树,偏偏搅动这树儿的凡心,生出了以后的种种事端。”
说到此处,眼中无尽的向往与期待渐渐化作纵横的无奈与哀伤:
“自此,天界将仙河视作祸源,派遣天将荡平了仙河,生灵涂炭,天地骤变,仙河成了一片荒芜,毁灭只消天神一个不满,多少亲情就此扯断,破碎陨灭。”
“龟爷爷,仙河的生灵为何不反抗,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如何不反抗,最庞大的白鹭族群以身试法,结为屏障,数千只白鹭盘旋仙河之上,绵延数里,护佑仙河生灵。可是,他们的强大在天神面前是多么渺小,浅滩上聚集着群群幼鸟,也大多殒命,就连白鹭王后也葬身这场灾祸中。唯有仙河中的蛟龙搅动天界,震慑了那些神仙,他们唯恐蛟龙遗祸,日后压制不住,合力将他真神撕碎,一分为三,永不能翻身。蛟龙执念深重,残存的魂魄飘忽天地间,不肯就此消散,算一算,如今他遗留的魂魄也聚集了不少灵力,是该出世了。”
长桓听得入神,内心翻涌,因仙河命运忐忑不安,此时,得知尚有蛟龙留存于世,又燃起了希望,急道:
“真的吗?龟爷爷,蛟龙如今在哪儿?”
龟老人望着长桓,久久地凝视,长长地吸一口气,道:
“在你这儿。”
“在我这儿?”
“是的,你是蛟龙打散的一魂,这些日子,你昏迷不醒,我见到龙魂在你身上隐现游走,唤你醒来,那龙身便是蛟龙真神,只因魂魄不全,不成气候,桓儿,你一定要找到蛟龙失散的魂魄,复其真身,复仙河故土。记着,你前世名为潜,身负仙河众灵之望。”
长桓低声重复着龟老人的话:
“我前世是一条蛟龙,我是潜,我是潜!”
眼眸中尽是茫然和自己看不透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