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树海棠浸绣囊
浮光殿中静悄悄的,侍女们都屏息而立,暮雨透过纱帐隐约看到柏舟正握卷看书,进去时故意放慢脚步,不去打扰他。静音见暮雨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匆匆忙忙走了好长一段路,暮雨此时觉得腹中饥饿,四下一看,见一张小圆桌上摆着一个精细的汤盅,估摸着是什么吃食,轻声问静音道:
“这是什么?”
没等静音张口,柏舟抢答道:
“母后赏你的燕窝。”
既是皇后赏赐,必是上品,暮雨也不客气,坐下准备享用。静音打开盅盖,奉上汤勺。
暮雨立刻舀一勺入口,味道甜甜淡淡,不热不冷温度恰好,随即大勺大勺将一碗燕窝吃了个干干净净。
许是饿极了,吃得快,一碗汤羹下肚居然毫无饱腹之感,刚吃完,柏舟便道:
“赶不上饭点是没有饭吃的,饿几次就聪明了。”
一句话气得暮雨差点把刚咽下的燕窝吐出来,这么好的滋补佳品怎能浪费了,使劲吸口气,平复自己的肠胃,回呛道:
“我吃饱了,跟胃口不合的人吃饭能有什么滋味!”
话虽这么说,肚子却不争气,暮雨暗示静音再寻些吃食来。静音笑眯眯附在她耳畔低语道:
“小姐,太子殿下给你留着饭菜呢。”
入宫后,静音没有改口,还像以前那样称呼。
这时,一溜儿宫女捧着托盘鱼贯而来,托盘上是大大小小各式的餐盘碗碟,都盖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一个宫女将托盘的碗碟一一摆在小圆桌上,打开盖子,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就惊艳地亮相了,散发出的香气简直要把暮雨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那个为首的宫女颔首道:
“太子妃,这是太子特地吩咐为您预留的。”
暮雨顿时颇觉尴尬,更觉有有些暖心,暗道:这个太子看似冷峻难近,实则有一颗善心,或许他内心有一处就藏着满满的柔情呢。能在这冷漠之地遇到这样一个偏执而和善的人,也算是幸事一件。暮雨大快朵颐之后,又好好洗漱一番,去了白天的疲惫,便美美地睡去。
闹腾了一天,期盼夜晚能有个安然的梦,也不辜负了浮光殿这醉人的名字。
睡沉了,却是无梦,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觉得浑身难受,一会儿燥热难耐一会儿又寒颤连连,满身大汗淋漓,忽然惊醒,但觉胸闷气喘,四肢无力,不能下床,头脑昏沉,几乎分不清是醒是梦。
暮雨微微睁眼,发觉天已大亮,便挣扎着起床,没走两步,一下栽倒,幸好静音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她,惊道:
“小姐,你怎么了?”
暮雨提一口气,道:
“我。”
还没说出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吓得静音面容失色,大叫道:
“快来人,快来人,太子妃吐血了,快去告知太子。”
一声叫如雷鸣般搅动了整个浮光殿。
暮雨昏沉中,恍惚看到眼前无数个人影晃来晃去,惊慌,噪杂,一时又围上一群人,或端着水盆,或忙着为其擦洗,或安排去奔走相告。她们愈是来回不停,暮雨就愈觉得头昏脑胀,仿佛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条虫,在她眼前,不,是在她脑中爬来爬去,愈爬愈快,愈爬愈多,痛痒加剧,吸髓蚀骨。
仅仅这些虫还不够,呼啦一下又来了许多虫,一时望望她眼睛,一时望望她耳朵,一时望望她嘴里,一时给她把把脉,一时又给她扎下许多针。
这数不清的虫子直往她身上钻,钻进脑袋里,钻进四肢里,立刻要把她吞噬得无影无踪,真真是万箭穿心,粉身碎骨。
只听得一声惊呼:
“是蛊虫,太子妃中蛊了。”
暮雨听到这声声呼叫,但觉被震得五雷轰顶,脑中炸开了花,忽地站起来,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双手如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全玩不似人形,如疯魔的饿兽般窥探着周围的一切。
宫女太监们潮水般涌来,又吓得潮水般退去,只有静音,抓住暮雨衣袍,连声呼喊,暮雨心智已失,对她的喊声充耳不闻。猛地转身,将静音甩了出去。
其狰狞状吓得几个御医不敢上前,纷纷往后缩,里面一个胆子大的慌忙拿起一根长长的细针,忙不迭地要朝暮雨施针,暮雨已无法自控,见了长针,更加狂躁,一把狠狠抓起这个御医,立时要撕了他。
御医吓得满头大汗,慌张中强作镇定,瞅准暮雨天门穴,趁机稳稳扎进去。暮雨随之猛地抽搐一下,倒吸一口气,似乎闻到让其无比兴奋的美味,引诱着她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这味道,已顾不得那个讨嫌的太医,将他仍丢在一边,顺着味道一步步向前走去。
在常人嗅来,诱使太子妃的味道明明就是血腥味,而且,这血腥味是从堂堂太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没错,是柏舟,他正站在不远处,右手握着一把闪亮的匕首,匕首上鲜血淋漓,左手腕上一道血口,鲜血从伤口里溢出来,一滴滴滴在地上,诱惑着暮雨朝他迈进。
柏舟面色坚毅,屏住气息,道:
“你这祸害,快出来,快出来。”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随着柏舟的召唤,他们果然看到有一条灰色的虫子从太子妃天门穴里探出头来,顺着那根针缓缓蠕动,慢慢爬了出来,这可恶的蛊虫抽动着身躯,渴望着鲜血,驱使暮雨一步步向前。
暮雨越走越近,蛊虫就渐渐离开她的身躯,双目的赤红渐渐褪去,愤恨的模样也慢慢平息。双眼闭上,整个人软塌塌往下滑,静音立刻上前接住暮雨,和两个宫女将她轻轻扶到榻上。
柏舟用眼神示意那个大胆的御医,要他收了这蛊虫。御医会意,悄悄找出一个小瓷瓶,太医们皆知,那小瓷瓶里装的乃是化骨粉,只要这祸害进了小瓷瓶,就算是彻底除了。
御医不敢有大动作,向众人使眼色,各人会意,大气不敢出,一个个接力将小瓷瓶传给太子,眼见到了太子最边上一个宫女手中,她接过小瓷瓶,看一眼蛊虫,吓得一抖,双手打着颤将小瓷瓶递给太子,柏舟收起匕首,抬手去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
“小姐,院子里怎么不见一个人呀?”
太子身边那个宫女不由得移了移脑袋往外瞅,这一望不打紧,分了神,小瓷瓶还未递到太子手中,就松了手,啪地一声,小瓷瓶掉在地上,木塞跌落,里面的化骨粉洒了出来,将光洁的地面腐蚀了一大块,浅黄的石色刹时变得乌黑。
众人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啊的一声,踏步进来的是知府小姐觅儿。她双眼如铃,面色铁青,惊恐万分,半张着嘴巴,除了惊叫再说不出话来。
失手跌落瓷瓶的宫女吓破了胆,扑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颤声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两个会行事的太监立刻把她拖了出去。
胆大的那个御医无奈叹道:
“蛊虫入了这个姑娘身子,怕再也诱不出来了。”
觅儿的贴身丫鬟吓得大哭起来,抓着觅儿不停地叫:
“小姐,小姐。”
觅儿哪还去应她,忽地癫狂起来,一时笑一时叫,比暮雨疯魔更甚。柏舟无奈,只得命众人将觅儿扶入一间厢房,让太医施针,让她昏沉入睡,暂时缓解蛊毒发作。
却说柏舟将蛊虫从暮雨身上诱出,暮雨顿觉身上轻松许多,一时醒转过来,将方才发狂之事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是特别乏力困顿,没说两句话,又昏昏睡去。静音在旁尽心伺候,忧心忡忡。
暮雨将自己中蛊之事忘记,更不知道此刻觅儿正在浮光殿中深受蛊毒之害。
柏舟召集来宫中御医商议对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道蛊虫狡诈,只肯被诱一次,况且毒虫再入人体,只会变本加厉,陆大人的女儿性命堪忧,能撑多久只能看其命数了。
一个御医道:
“其实这蛊毒倒不是没有解救的法子,只是得找到下蛊之人才能寻到解药。”
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
“在宫中行如此邪术,谋害太子妃,实是罪大恶极。”
“要说蛊术,我也略问一二,下蛊之事非常隐秘,宫中人多噪杂,太子妃周围时时有宫女相随,明目张胆地行邪术种蛊是不可能的。”
“那照你说,最易下手的便是饮食,太子妃此前的饮食都要好好查一查。”
“对,下蛊之人善于将蛊虫隐于茶汤中,让受害者不知不觉吞咽下去。”
立时便有御医招呼宫女,询问道:
“昨晚太子妃喝过什么羹汤茶水?”
柏舟听他们一番议论,心中转了几转,想起昨晚的燕窝,心中也是疑云重重,但那燕窝毕竟是母后送来的,若真从燕窝里查出什么,母后难免会受牵连。
他坚信此事绝非母后所为,皇宫种种事端一向是错综复杂,追根究底不知会牵连多少人,况且此时父皇新纳宠妃,已然冷落了母后,怎可再因此事雪上加霜,追查元凶之事要从长计议,事实即成,解决问题更为重要,便道:
“不必问了,你下去吧。”
柏舟示意宫女退下,继道:
“眼前救人要紧,追查凶手的事我会安排人手,你们快想法子。在找到解救之法前,务必保全陆小姐的性命。今日的事只在浮光殿中了却,不可惊动父皇母后。”
浮光殿里的首领太监早把太子的意思加倍传得明明白白,宫人和御医们自然不敢多嘴。御医们领命,悄悄商议寻求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