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恋恋红尘多羁绊

暮雨酒后书信，命霸鹟携了书信去寻甘棠。霸鹟一路快飞到瑯環宫，远远望见宫内一片乌烟瘴气，立时警觉，立在宫外一株高树上观望。

但见树木花草皆被践踏成残花败柳，雕梁画栋变得残破不全，好好一个世外仙境毁坏得难以入目，花木掩映间有一团团身影攒动，或三两只，或七八个，周身的乌漆嘛黑，或挂着青面獠牙，不用近前细看，便知这些小妖尽是九翼的爪牙，好好一个瑯環宫终是被九翼霸占了。

霸鹟颇有灵性，知道自己不能轻易现身，教这群孽障发觉了，还不把自己身上的毛全给拔光了，可身负着送信的差事，不甘心就此离去，扑闪几下翅膀，绕着瑯環宫飞了一圈，寻到一处树木繁多的隐秘处，悄悄钻了进去。各处挨着探寻，飞飞停停，直到天黑，也没寻到甘棠。

此地既然被九翼占了，甘棠多半不会在这里了，霸鹟一天没有进食，正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急需解渴。凭着记忆飞到墨砚池边，落在池沿，低头要饮池水。

喙入池中，忽地惊觉，双翅拼命拍打，竟而悬在了半空中，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整个脑袋都浸入水中，翅尖扬起星星点点的水花，眼看着整个身体就要沉入池中，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传来：

“咱们同为一族，这鸟儿是老朽的旧识，放它一条生路罢。”

池里的声音沙哑低沉，道：

“老家伙，你说放我就放，主上留你们在这里已经给够了情面，到了嘴边的食还想叫我吐出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你修习了五百年，都不能化去鳄龟原形成人，不知积善成德的道理，是难进一层的，若你放它一条生路，我便拔一片龟甲助你修成人形，如何？”

“此话当真。”

随着一物的落水声，池中鳄龟接过龟甲，霸鹟振翅飞起，落到老者肩上，这老者便是龟老人。龟老人将霸鹟带到一个小小的别院，推开门，迎面是长桓欢喜万分的笑脸，又惊又喜道：

“霸鹟，龟爷爷，你把霸鹟带来啦。”

小心翼翼接过满身湿淋淋的霸鹟，看它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脸上笼罩一层忧伤，道：

“你这是怎么了，怎地成了这个样子？”

龟老人道：

“兮儿，这小东西才从鳄龟口中逃命，你给它擦干净，我去煮些吃食，顺便给它备些热水洗一洗，从前它最是挑食，也爱洗热水澡。”

简兮应着，找来一块洁净帕子，擦去霸鹟满身的水，絮叨起来：

“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是谁胆大掳走了你？让我知晓非得取了他的性命！唉霸鹟，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不知你经历多少险阻才重获自由，来回时竟是这般狼狈。云顶山一别，咱们大家都散了，晨风哥哥被女道人带走，甘棠姐姐仍困在水阵中，绿烟姐姐，不对，她已经跟我们反目，为了仙果跟甘棠姐姐大打出手，以后我再不会认她。暮雨姐姐为了晨风哥哥去了人间的皇宫，我几次想去探望暮姐姐，龟爷爷都没有允许，他说妖不能随便踏足人间，否则，连性命都会丢了。真不知这时候她怎样了，想必凡人更不能轻易来到妖界，暮姐姐自然也来不了，即便她能来，我也要拦住她。你都看见了，琅嬛宫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将我从云顶上驮来不久，九翼便闻风赶来，趁机占领了琅嬛宫，原来宫里的小妖们皆被他用邪术驱散了，二兽不听九翼驱使，被他关在赤水潭下，日日受尽苦楚，我却无力救出它们。当时我重伤昏迷，龟爷爷再三恳求，才特许他留下来照顾我。”

霸鹟听着，不时急切悲鸣，长桓不住地轻抚安慰。不多时，龟老人端来吃食，长桓悉心将霸鹟喂饱了，二人便备好热水，开始帮它洗澡，下了水，霸鹟身上掉出一段纸卷。长桓立刻拿起展开，见是一封短信，字迹虽有些许模糊，但还看得清楚，出口读道：

“甘棠：野有海棠，零露瀼瀼。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柏舟”

问道：

“龟爷爷，这信是柏舟写给甘棠姐姐的，言辞直白，是他在向甘姐姐表白相思之意，信里柏舟究竟是谁？”

龟老人连连摇头叹息，道：

“冤孽，冤孽，终是断不了的孽缘。”

看着长桓疑惑又好奇的神情，继道：

“桓儿，你好生把信放好了，该给棠儿的总要给她，你已经这么大了，听听也无妨，好生给这鸟儿洗着，我讲给你听一听。这事儿要从你这里说起，多年前，是棠儿极力劝说晨风将你留在瑯環宫的，她待你总比待别人更好些，既是因为她心里亲近你，也是因为你和棠儿的同胞弟弟甘修样貌性情有些许相仿。”

“怪不得无论我怎么胡闹，只要躲在甘棠姐姐身后就安全了，那他的亲弟弟呢？我怎么从未见过。”

“桓儿，你只要好好听着，水凉了便添些热的。”

长桓点点头，一边轻轻给霸鹟泼着热水，把那鸟儿舒服得双翅匍匐大开，整个儿都酥醉了，听龟老人继续讲道：

“就在你来瑯環宫不久前，棠儿的亲弟弟修儿便被人害了，害他的就是写信的柏舟。他是一个凡人，十年前误闯进一片林子，被棠儿从恶兽口中救下。就是这一救，让这个凡人打破了我们平静的日子，柏舟身为一国太子，年少俊逸，意气风发，对棠儿一见钟情，棠儿虽然知道他是凡人，断不可与之交往，终是过不了自己拿一关，与柏舟生情。在那之前，我带着棠儿修儿安然无恙地生活，看着兄妹俩一点点长大，棠儿内心要强，年长许多，修为也更深厚，对我是最有孝心的。修儿生来多磨难，化身时日短，我不忍心他刻苦修习，修为终是浅薄了些，抵不住邪秽之物，被柏舟带来的邪秽之物侵入魂魄，年少夭折，我使便所有玄术，都没能留下修儿一丝元神。棠儿悲痛欲绝之下，与那凡人恩断义绝，但从此便性情大变，人前欢笑如常，人后郁郁寡欢，棠儿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不是我跟前那个精灵活泼的小孩子。后来遇到到你，心中一直把你当作修儿看待，此事是她的忌讳，瑯環宫中知晓的人不多，更没有谁敢在棠儿跟前提起，所以，你并不知道。我心里知道，棠儿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放不下那个凡人，我总怕她忍不住溜到凡间去，暗中留意，一晃十年，她真的说到做到，再也没见过那个凡人。十年岁月，于我们不过朝夕间，于凡间可是会有沧海桑田的变化，过了这么久，即便是棠儿还对过去念念不忘，柏舟也会逐渐忘记了罢。天不遂人愿，那小子终是不改初心，还是放不下前尘过往。”

长桓已给霸鹟洗毕，擦干了周身羽毛，两个眼望龟老人，专心致志听着。长桓不由疑道：

“这么说来，信里的柏舟一定是个坏人，他害死了甘姐姐的亲弟弟，竟还大言不惭地向甘姐姐抒怀。既是柏舟害死了修儿，甘姐姐为何不报仇，还让他在人间逍遥？”

“世上最捉摸不透的便是男女之情，最难偿还的亦是情债。棠儿当年深陷其中，不忍对柏舟下手。而且，当年这件事的确不是柏舟有意为之，柏舟曾带棠儿去见过他双亲，柏舟母亲知晓了棠儿蛇妖的身份，极力反对他二人相恋。他掌控不了柏舟，便将邪物乃是偷偷放在柏舟身上，本意是要加害甘棠，柏舟不知情，阴差阳错，却害得修儿丢了性命。棠儿曾去寻过那个恶毒妇人，被柏舟拦下，两人僵持不下，只有从此人妖两别。可怜棠儿，满心的怨怒只能憋在心里。曾几何，我真想手刃了那毒妇，替修儿平冤，可我若杀了柏舟的母亲，伤心的不止柏舟一人，平白又给甘棠添些郁结，修儿已经不在了，多死一个，他也回不来了。”

长桓这才发觉，龟老人已是老泪纵横，他活得年岁最久，经历的也最多，龟甲上的每一道裂痕，木笄下的每一根白发，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让这位几万年的老者显出垂垂老矣的倦容。心里实在不忍，亦是悲切难禁，扯着衣角轻轻逝去龟老人眼角的泪水，哽咽道：

“龟爷爷，我原以为从前咱们在瑯環宫最是逍遥快活的，只有九翼这样的恶魔才会荼毒生灵，哪知凡人会比妖还狠毒，柏舟的母亲要拆散他们，不是非得要害了我们妖的性命。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甘姐姐大约就是忧心的那个，柏舟的母亲真真教人惧怕。”

龟老人轻抚长桓青丝，满眼的慈爱，道：

“桓儿，你小小年纪便能悟出佛法，将来必有佛缘，我年纪大了，离开仙河太久，灵力也越来越弱了，积攒几万年的修为也日渐消耗，只想看着你们这些孩子平安长大，快乐无忧。你不是一直挂念着棠儿，算来时日不短了，水阵的法力已经减弱许多，是时候打破结界唤醒棠儿了，我传授你个法门，你悄悄去潭放出二兽，然后合力去破水阵。”

“龟爷爷，你和我一块去吧，咱们救出甘姐姐，找一个清静美好的去处，好过在九翼麾下度日。”

“我老了，不去了，在这里住的惯了，你走后，我仍旧去后山蛰伏潜修，九翼虽是邪魔，终有些气性，不会去扰乱我。你们自有你们的去处，况且，不知什么时候孩子们还能聚到这瑯環宫里，我要守在这里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