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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寄魂

谢启南盯着他沉静的眉眼瞧了一会儿,垂下眼帘,“也就是说,或许虚极门灭门一事早有预兆,只是当时没有人注意到。”

“有可能。”段清渊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脑中忽而浮现起一个人的身影来,“毕竟星象学驳杂难懂,不是谁都喜欢一门心思地对着虚空卜算未来的。”

谢启南道:“既如此,可北落师门的陨落,和你我今日被困此地,似乎也并无联系。”

“这倒未必。”段清渊道,随手又指了一个方向,“你再看那里。”

谢启南循着他的指向望过去。眼见之处虽未寂灭,却已开始黯淡起来。仿佛再多那么几分冷寂,便就彻底陨落了一样。

段清渊道:“这里是毕宿五。”

谢启南思忖片刻,“各大世家中……无上之境,是东方?”

“正是。毕宿五守护东方,现下若我们一路所见皆为真实,那宁家而今也只剩宁织羽一丝血脉了,更别提这份‘存在’也已经被悔过石抹去,纵然她仍然存在于羽化幻境中,但这种状态便有如风中之烛,不消多大的风波便能将之瓦解。毕宿五现下徘徊在陨落的边缘,这也印证了宁家而今的处境。”

“还有什么星?”谢启南道。

“阿南果然通透。”段清渊赞了一声,“的确还有。轩辕十四与心宿二分别守护北方与西方,现下都还熠熠生辉。”他指了两个位置给谢启南看,“这两颗星星与北落师门、毕宿五并称四大王星,在整个星象学中,有极其重要的指示意义。”

谢启南默然片刻,低声道:“王星陨落,应该是很罕见的事吧?”

段清渊低笑着继续道:“看来不止是通透,还很敏锐。阿南果然是个妙人儿。”他当做没看见谢启南了无波澜的脸,若无其事地叹道:“罕见……所以或许,星星想告诉我们的事,还有很多呀。”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但这方面造诣我不如我那个同窗,也不好过多解读。”

“你的同窗是何人?”谢启南见他总是提到此人,不由问道。

“你也认识他。”段清渊眉眼弯弯,“他叫宋俞声。”

谢启南眉头一皱,脑中顿时浮现起当日劫走段属秋那人的身影。宋俞声面貌俊朗,却傲慢少礼,当日还一掌将他打飞出去,正正撞在段清渊身上。

……这人可真是叫他生不出来什么好印象。

“你既与他同窗,不妨问问他。”谢启南面无表情道。

段清渊显然也同样想到了那时的情形,摸了摸鼻子掩饰唇边的笑意,“阿南莫不是忘了我与他之间,可还有仇怨在身。”

谢启南道:“你会去问的,我知道。”

段清渊道:“阿南真是了解我。”

谢启南垂下眼帘,不理会他的吹捧。他本欲上前再去观察一下那几株被伐去了一半的树木,却忽然听到了一道几乎有些奇异的声音。

似乎是……铃声?

那铃声仿佛从很远处传来,沉闷而微弱,难以捕捉。

谢启南环顾四周,各方卦位寂静如常。他谨慎地拔出饮怀剑,视线沿着周边一寸寸地扫过,“你听到铃声了吗?”

段清渊微微睁大他那好看的眼睛,眼底略过一丝困惑和探究。他一时没有说话,先是侧耳谛听了许久,转头看着谢启南,思忖片刻,朝他招了招手。

谢启南不语,向他走来。

他走到一半,段清渊状若欢喜地抚掌,“是有铃声,在你身上。”

谢启南一愣。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抬手在怀里翻找了两下,摸出了一个古旧的铃铛。

那铃铛锈蚀斑驳得厉害,似是千万年之前的古物。谢启南松手,任它浮于空中。铜铃在虚空中轻轻地颤抖着,发出微弱的、他们方才刚刚听闻过的铃声。

谢启南与段清渊对视一眼。

段清渊只看了铃铛一眼,视线就转回了谢启南身上,“阿南,这是什么?”

“寄魂铃。”谢启南顿了一下,“陆挽澜送的。”

段清渊“啧”了一声,“看来那日水云楼中,我还是走得早了。这可亏大发了。”

谢启南道:“不然送你?”

段清渊嫌弃地看了铃铛一眼,“这铜铃如此破败,哪里配得上我?”

谢启南将铃铛重新抓回手中,细细地打量着,“奇怪……它为什么忽然自己响了?”

“如果它真的是寄魂铃,那里面应当有一个人的魂魄。”段清渊施施然道,“这人从铃中醒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谢启南一怔,这铃中有人?

段清渊见他愣神,便知想必陆挽澜并没有将寄魂铃的真实功效交待给他。他也不嫌麻烦,乐意至极地开了口:“寄魂铃,顾名思义,容魂魄寄身。越古老的寄魂铃能力便越强。这种能力指的不是能容留多少人的魂魄,而是被容留的魂魄,可以保存有多大的力量。简单来说,倘若顾若鸿的魂魄来此,恐怕只有找到一个上古时期的寄魂铃方能容他寄身。那种铜铃可遇而不可求,不过你手中的这方铃铛式样古朴,至少也是千年前的旧物,作为‘寄魂’用途的话,已是上品。”

谢启南闻言,拇指从铜铃表面的锈痕慢慢摩挲过来,“如此珍贵,为何陆挽澜要将它莫名其妙地送给我?”

“这就要问你了。”段清渊凝视着谢启南的眼睛,“阿南,陆挽澜当日对你说了什么?”

谢启南皱眉回想了片刻,“关于寄魂铃,他什么也没说。”

“当真?一点与平时不同的神情都没有吗?”

谢启南道:“一定要说的话,那时候我随手摇了摇铃,他看着我摇动寄魂铃,似乎很伤心。”

段清渊道:“你不妨再试试摇它。”

谢启南“嗯”了一声。

他举起寄魂铃晃了两下。倏然间,他与段清渊都察觉到,这阵法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是风的流向?还是从不知名的地方飘来了一阵寒意?是万鬼渊么?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吗?

谢启南手一收,紧紧握住铃铛。但寄魂铃陡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剧震起来,沿着铃壁渐渐爬上一层白霜,那种冷意似乎顺着谢启南握住它的手钻进了他的骨缝,引得他也不由颤抖。

段清渊见状,一手抓住谢启南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掰他握住铃铛的手指,“阿南,松手!”

甫一触碰,他才真切地感觉到寄魂铃究竟有多冰冷,寒意瞬间刺得他手掌生疼,叫人一时间生出被火烫过的错觉。

谢启南眉头紧皱,似乎并不是不想放开,而是无法放开。

但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什么也没说,只冷静道:“少谷主,你把我的手指掰开。”

段清渊如他所言,可他刚刚开始用力,却豁然惊醒般地松了手,“你的手已经彻底僵硬,这样直接掰开,你的五指都会折断。”

“掰。”谢启南面不改色。

段清渊断然道:“不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谢启南掀起眼帘看他,眼神极是认真,他将对方眼中那点不太明显的挣扎看在眼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好犹豫的。”他说着,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右手的指头全部掰断。

骨头被折断的声响,竟然有些清脆。

段清渊出身临仙谷,见惯伤病苦痛,本该无动于衷。

可他偏偏感到,有股巨大的怒火忽而升起,就憋在他胸口隐而不发。寄魂铃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铃声也就此沉寂,身周的冷意渐渐消退,可他紧紧抓着谢启南的手腕不放,冷冷地道:“你不要你的手了么?”

似乎没想过他会生气,谢启南愣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才道:“不是还有你在么?”

段清渊气笑了,“阿南啊阿南,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家的私人郎中吗?”

谢启南有些茫然地微微抬首看他,“我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段清渊盯着他几乎称得上迷蒙的双眼,寒声道:“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是我保下的,现在是你欠我。这种事如果再有下次——”他俯身贴近谢启南的耳畔,忽而笑出声来。那笑声不似往常,分明没有半点愉悦在里面,他只这样凉凉地笑着,轻声道:“我会亲手将你的命讨回来。”

谢启南从没听过他用这般冷硬的语气说话,下意识地转过头,想看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但就在这转头的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了他的脸颊。

谢启南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段清渊也一愣。

“不必再推算生路,跟我直接走这里,这阵法实在粗陋,入不得——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一惊。他们竟然谁也没有察觉,刚刚身边居然来了个人。

或许这也不怪他们。来人实在也算不上是个完整的人。

他是温停云。

只余魂魄的、单薄至极、几乎有些透明的温停云,正罕见地睁大了他那双温润的双眸,满含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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