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悯之
话说道宁送祈鉴去停鸣殿后便回了木织堂。此时风鸣上君收首徒的事已传遍了整个风华剑宗。
“风鸣上君收了个男首徒?”只见一小弟子瞪大了眼睛,他方才从练剑场回来,恰巧错过了祈鉴来木织堂的事。
道宁用一脸“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的表情眯了小师弟一眼,说道:“咋呼什么,师兄我知道的更多。”这等通天八卦引得众弟子一窝蜂的涌到他身边。这道宁也不卖关子,两只手搭着几个师兄弟凑到一起说道:
“我听那师兄说,是风鸣上君历练时偶然救了他,还说他骨骼奇佳,这便带回了宗门收为首徒。你们想想,这风鸣上君像是会救人的人吗?”
“她怎么会救人啊。”“是啊,师兄别开玩笑了。”
众弟子与道宁刚听祈鉴说完的反应一样,一脸的“你在逗我”。
“你看,这就是知情者和不知情者的下场。咱们知道自然躲着上君走,但这师兄不知情,那他以后的日子那可就”道宁专门说了一半等着大家意会。果然弟子们的脸色变幻莫测,怜悯、恐惧、自求多福交织在一起。
“什么知情不知情,道宁又在传什么闲话?”突然,只听一道笑意吟吟的温润之声从众人身后传来,一清俊的男子站在木织堂外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
“悯之师兄!”众人看见来人皆是一脸欣喜加惊呼。其中以道宁首当其冲,只见他立即撒开搂着几个小弟子的手,闲话也不说了,兴冲冲的朝来人跑去。
“悯之师兄,你的伤好了吗?可以下地走动了吗?功力都恢复了吗?”道宁一连串的问题砸出来,只见对面的男子轻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说道:“肋骨都接好了,师傅也替我寻了修缓功力的丹药,不日便可恢复,不必担心。”
是了。
这裴悯之便是扰了舒九鸣修行被她打出来的弟子。他从前甚是清俊英朗,眼下受了伤看起来略有些单薄消瘦。
裴悯之在风华剑宗的名声、人缘都极好,常常给木织堂的外门弟子送吃食,以慰他们修炼之苦。故而他被舒九鸣无端打伤后,一时极大的激起了宗内弟子的民愤,至此舒九鸣“恶名远扬”。
眼下只见裴悯之随道宁一同走进内院,说道,“这是山下的莲花糕,我买的多了些,大家分了吃吧。”他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一小弟子,他自己则揽着道宁走到一边:
“道宁,你刚刚说什么知情不知情?发生了什么事?”
道宁拿了块糕塞了满口,含糊的回道:“唔,就是风鸣上君收了个有修道天赋的男徒弟做首徒。我们都说这新来的师兄不知道风鸣上君的真面目,委实是羊入虎口。”
“她她收男子做首徒?”裴悯之听罢猛然睁大了眼睛,“她的名声可还要吗?”此人已无方才的温润淡定,只见他语速加快,声调也高了几分。
“是是啊,师兄你怎么这么激动?”道宁没想到悯之师兄竟还会关心舒九鸣的名声,哭笑不得的说道,“她的名声有什么要紧,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连你这样的人都下得去手,我只可怜那位祈鉴师兄。”
“道宁,事情不是”
“什么?”
裴悯之的声音太小,或许原也不愿让人听见,道宁下意识的凑近了耳朵,却只看见裴悯之紧闭的嘴唇。
道宁一时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瞎,师兄你就别烂好心了,那种人不会领情的。你还是好好修炼争取继任宗主,从她手上接过风华剑才是正事。”
这裴悯之是左霆长老的首徒。眼下风华剑宗由左霆长老接任代宗主,裴悯之一旦突破至善道便可与风华剑结契,接任宗主一位。本来这一切都十分顺利,去不想一朝被舒九鸣毁去一半修为。当时事情一发生,人人都道舒九鸣蛇蝎心肠,怕弟子抢去风华剑竟做出毁对方修为之事。
道宁每每想起来就觉得气氛,悯之师兄这么好的人都会是这种下场,简直是天怒人怨。他沉浸在自己的义愤填膺中无法自拔,全然未发现身旁的裴悯之自听说舒九鸣收徒一事后便默默不语,眼眸深沉。
“师兄,你和我们一起吃一点呗哎,师兄你去哪儿啊?师兄?”
裴悯之默了一会儿便挥袖匆匆离去,道宁只以为他听见舒九鸣的名字心情不好,便也没在追问强留。
裴悯之出了木织堂直奔宗主所在的少阳殿。上君收首徒总要登记在册,他便替外门师弟跑一趟,正好问问那人为何要如此。
此时,停鸣殿里祈鉴正躺在净灵阁舒适的卧榻上辗转反侧。
“这风鸣上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狠心?看着也不像。绝情?似乎也不是。这好好的一个上君,能做到让门内弟子如此拒而远之也算是有本事了。”
祈鉴从未见过舒九鸣这样的女子。凡俗世的女子有温柔似水的,也有泼辣如火的,冷美人也不少见,但像舒九鸣这般一身脏名却还活的怡然自得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快成仙的还真和我等凡人不同啊!”祈鉴悠悠的说了一声,便阖上了眼。折腾了两天了,他可太累了。
而停鸣殿的另一边,舒九鸣已通过师徒之契将祈鉴的心里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师徒之契竟是这么用的吗?他好吵。”舒九鸣微微蹙眉,神色中还有一丝懵懂。只见她使出一道灵术,耳边瞬间清静不少。
突然,停鸣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舒九鸣侧目而视,神思与结界感应。
“是他?”
不过片刻,舒九鸣已站定在内院。殿门轻启,裴悯之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神色复杂的向舒九鸣作揖:
“弟子裴悯之,参见风鸣上君。”
“何事?”舒九鸣看着他一脸不解,这人的伤这么快就养好了?
裴悯之见舒九鸣到现在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不免着急。只听他沉着声音回道:“听说上君已收首徒,按规矩首徒要登记在册,我知上君不喜人多之处,便来送一趟。”
舒九鸣点点头,应声接过名册却没有看对面的人,而是转过身摆弄那些玉兰花,只听她淡淡开口,“还有什么事?”她不是傻子,裴悯之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看就还有话要说。
果然,对面的人身形一抖,眉间的皱痕渐深,踌躇片刻后开口道:“收徒之事修仙界虽不拘泥俗礼,但终归是有损上君名声。上君或许还可再考虑考虑。”
舒九鸣闻言挑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上次她修炼灵力乱走,一时不察伤了他,虽说后来偷偷给他送过药,渡了修为,却没想过这弟子竟会来与她说这些。
是好心,还是?
裴悯之被舒九鸣看的一个生怯,强撑着闭了下眼,仿佛豁出去一般继续说道:“况且,上君的名声本就不好,而且您的修为还如此雪上加霜,您就不怕将来无道侣可依,毫无保障吗?”
舒九鸣自然知道这小弟子在担忧什么,但他说的那句“无道侣可依”却让她止不住的皱眉。
罢了,俗人加烂好人一个。
“本座的事不用你管。你自去找他写名单吧。”舒九鸣懒得和裴悯之再说什么,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将手册递还给他,让他自己去净灵阁找祈鉴。说起来,她这做师傅的还不知道徒弟的名字怎么写。
“上君!”裴悯之急的满脸通红,一片丹心不料撞上了个冰块。
舒九鸣走的潇洒,裴悯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是交织着的担忧与无奈。
祈鉴是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的。
他强撑着起身开门,只见一温文尔雅的男子立在门口,见他一开门便声音温和道:“在下少阳殿裴悯之,漏夜打扰师弟,还勿见怪。”
“哦,师兄?有什么事吗?”祈鉴还睡眼惺忪着,心觉这人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裴悯之趁着进门的空档细细打量了一下祈鉴,同时得体的回道:“哦,根据风华剑宗的规矩,各个长老上君的首徒都要记录在册,我来是登记名字,顺便拜访师弟。”
这人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哦,好。”只见祈鉴迷迷瞪瞪的接过名册,左右看着似乎是在找笔,却发现这里空无一物。
裴悯之见着他的样子愣了一下,转而又笑着给祈鉴解释,“修士自当以灵力运笔。师弟若还未有灵力,可将名字告诉我,我替师弟写上便是。”
裴悯之的好人缘不是白来的。君子端方正直,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祈鉴在他眼中看不见一点对初来乍到者的轻视与调侃。
“那太好了,师兄替我写吧。”祈鉴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祈鉴。‘祈愿的祈’,‘以我之心鉴明月的鉴’。”
“以我之心鉴明月?”
裴悯之写名字的手微微一顿。“以我之心鉴明月”,好耳熟的一句话,好像有谁曾说过。
“师弟名字寓意甚好,可见令尊令堂恩爱不疑,师弟为何愿意舍弃亲眷做个修士呢?”裴悯之淡笑着替祈鉴写名字,看似正常合理的问了这一句。
只见对面的人神色瞬间正色起来,眼中再无刚睡醒时的惺忪,笑呵呵的回道,“我是孤儿。名字是捡到我的一个大哥哥起的,后来他死了,我便在山里以打猎为生,这不碰巧遇到师傅搭救,愿意收我为徒,我本就飘零一人,去哪都无所谓了。”
裴悯之神色不变,收起登记名册放入怀中,语气惋惜的说道:“师弟身世可怜,往后风华剑宗便是你的家,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裴悯之表面温和,心中却暗自腹诽,“能让上君救的怎么可能只是个孤儿猎户,这种谎话也只有道宁会信了。罢了,先稳住再说。”
只见他冲着祈鉴一拱手,又妥帖的安顿了几句,尤其安顿祈鉴有事要去找他,他很乐意帮忙。
祈鉴看着裴悯之先是一番打听,又是妥帖安顿,心觉这可真是个人精。送走裴悯之,祈鉴坐在卧榻上回想着什么。
“裴悯之,悯之?”祈鉴脑子突然灵光一现,“这不是被舒九鸣打伤的那个人吗?他怎么敢过来?”
祈鉴疑惑的看向门外,他有心追上去问问,一出门却只见夜空如墨,舒九鸣休息后停鸣殿内便无一丝烛光,别说找个人了,连找到回来的路都难。
只是这么黑的天,这裴悯之倒是顺顺利利的进了停鸣殿,又无一丝阻碍的出了这里,仿佛常来一般。
祈鉴靠着门双手抱胸,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不禁笑了笑:
“道宁啊道宁,你个小傻子。”
而此时丝毫不知已被人看透的裴悯之已回了少阳殿,准备休息。他刚迈入少阳殿的大门,只见一人在暗处咳嗽了一声。裴悯之脚步一顿,循着声走了过去。
“你去停鸣殿了?”只听那人问道。
“是,风鸣上君收徒收的蹊跷,弟子想去探一探。”
“可探到什么了?”
“未曾。风鸣上君冷若冰霜,只告诉我名字后便打发我走了,我并未见到那首徒。”
只见那人从暗处伸出胳膊,朝着裴悯之的肩膀拍了拍,“罢了。你本不知情,见了也无用。舒九鸣暴虐无情,她这样的人,你以后要少靠近。”
裴悯之闻言神色不变,微微低头回到:“经上次一事,量她也不会再对弟子如何,由我接近她最为合适。”
“唉,傻孩子。你若愿意,我自不会阻拦,早点回去休息吧。”那黑影说完便隐入夜中。
扶风山的黑夜寂静如水,但暗里却波涛汹涌。
裴悯之目送对方离去,不动声色的弹了弹被那人拍过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