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院依旧冷冷清清,大门照旧紧闭。
萧容仰着脑袋看院里冒出了头的杨树,露出珍珠似的贝齿,颊侧甜美的梨涡浅浅。
柔美的花环随着树梢荡啊荡,明明昨儿个还闭门不出,却又是何人将它放得那么高?
两手拢在袖口里,他倚靠着大门旁侧的墙壁懒懒靠着,春风拂过脸庞,鬓角的柔软发丝轻扬,好不惬意安闲。
这里的位置相当偏僻,少有下人路过。偶尔被好奇地看上两眼,他也嘴角噙着笑,没有半分不自在。
等了许久,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才看见道路那旁拐角处,萧川绕过繁茂的树丛,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数个家丁,脸色较昨日更加阴郁,察觉门口有人,长眉下一双冷峻的眼便锐利地横扫过来。
萧容对那双十足漆黑的眼睛印象深刻,瞬间竟蓦地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和煦的笑,点点头:“三哥回来啦。”
萧川到了近前,取出钥匙开了门锁,竟然随意地“嗯”了一声。
萧容嘻嘻笑着,转过身等他开门,跟进了院子。萧川却径直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将他和家丁们一同关在了门外。
他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多时门开了,瞧见萧川肩上挎着个包裹迈出来,看着他道:“走了。”
“去哪儿?”萧容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川的嘴角却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去住更好的屋子,更大的院子。”
他那抹笑意还有眼神带着抹了然,教人感觉有些刺刺的,好像是萧容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萧容一时没转过弯,竟然愣住了。
可是很快地,他“哒哒哒”又追过来,脸上带着欢喜:“三哥,你要换地儿住啦?去哪儿?离我那里近么?”
虽然不知道为甚么会这样安排,可三哥看起来比往常受到重视了,萧容是由衷的高兴。
“离你那儿不近。”萧川随口道。
“哎呀,等等。”萧容刚走出大门口,忽的想起什么,蓦地叫了一声,便将手里食盒往一个家丁手里一塞,快速地折身跑了回去。
萧川却是在他把东西移交时,才注意到那是个食盒,也瞧见了那被木制把手勒出深色印痕的肿胀手掌。眸光颤动两下,身后家丁们却忽的慌张起来。
“容少爷!”有人将手围在口边叫,“您莫要动,小的这便去接您!”
院墙里头,一棵高大的杨树露出繁密的树冠,一个黑衣裳的小身子已到了顶端,正攀附在主干上,一手握着树枝,另一手已将挂在顶端的花环摘下。
他转过脸来,珠贝似的洁白牙齿在日光下闪动着光泽,声音里欢喜却透着些气喘:“不用啦,我自己下得来!”
随后便瞧见小身子费劲地往下挪动,那架势吓得外头家仆纷纷往里奔。可有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一阵风似的卷进院子。
萧容眼瞧着三哥进了院,露出有些得逞的笑意。手一撒,身子便往下坠落过去。
反正他身负轻功,这么个高度也是摔不坏的。
他轻飘飘地跌进个坚硬的怀抱里,抬起头来,三哥的眼神还有些茫然,有些仓皇,可低头瞧见萧容戏谑的眼神,转而变成了出离的愤怒。
他一把揪起萧容的领子,任那小身子双脚离地,鼻尖几乎擦到一起:“你竟胆敢骗我!”
这小子明明就会轻功,区区一棵树,根本摔不坏的!
“是啊三哥。”萧容不避不闪,大大的桃花眸一眨不眨,盯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想将那双眼睛里的寒冰融化一般,“否则我还要等到何时去?你瞧。”他抬起两只胳膊,“这不是安安稳稳地落地了?”
他微微偏着头,眨巴的眼睛里透着友善的戏谑。说着直白的俏皮话儿,自以为是地想要撕开这位兄长的伪装。
萧川有些愕然地看了他一会子,随即露出几分冷笑:“不要多想。你以为,在我心中,你占个几斤几两?”
“不知。”萧容摇了摇头,兀自看着萧川。
“……”没想到收到这么淡然的反应,萧川怀疑的目光落到萧容身上,像在看一个痴儿。
萧容见他这眼神,叹了口气:“三哥也说了,’在我心中’。三哥的心里想什么,偏好什么,小弟对哥哥不甚了解,又怎么会知?”
不甚了解,怎么会知。
萧容瞧见三哥攥紧了十指,掌骨发白。忍不住唤了一声:“三哥?”
萧川的眼神慢慢挪动,落到他的身上。极冷的温度让萧容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世界落入眼里,一切事物都仿佛放慢。他看见三哥抿着嘴唇慢慢推过来的手掌,看见旋转的苍穹,看见周围疾退的虚影和远去的杨树,最后胳膊肘碰了地,腰侧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小小的身体被少年推得远远飞了出去,宛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磕在一块冒出尖角的石头上。他察觉到侧腰逐渐蔓开的湿意,摸了一看,玉白的手上俨然是粘稠醒目的红色。
萧容垂了羽扇似的长睫,遮住了眼睛里的神色。
他抬起手示意家丁不要靠近自己,另一手却捂着伤口止血。幸好自己穿了个绒面的黑色短褂,一时片刻竟无人察觉异状,只以为是普通的磕碰。
“嘶——”他皱着眉抽了口气,“没瞧见小爷快要疼死,还不快找顶软轿过来,我要回去上药!”
家丁们见他发火,慌忙到路上去拦路过的轿子。可惜这里地处偏远,等了半天也不见。萧容只觉着温热的血快顺着指缝溢出来了,丝绸衣料有一点嵌进了伤口里,他也不敢冒然扯出来。
他看着不远处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的萧川,想骂两句,可伤口汩汩冒血,气势汹汹地骂人着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只好在心里愤愤地骂自己蠢——
教你鬼迷心窍,教你逞英雄。瞧瞧,面对罪魁祸首还担心着人家挨罚,人家还对这好意不心领呢!
自己把自己给气了个半死,就在他因着失血过多头晕目眩之际,忽的听到一声:“来了来了!有轿子过来了!”
萧容见有人来搀扶自己,唯恐一手的血被瞧见,拼了轻功一阵风地冲进了外头停下的兰色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