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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妙芸洗漱过后,正要往老太太那边去, 她才从廊下出来, 就瞧见许长栋拉着冯氏的手进了正房。
如今她不是前世那个万事不懂的小姑娘了, 自然也知道父母亲久别重逢的那种念想,便在房里又坐了下来。
父亲已经回家,和吴家的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她现在反倒不着急了,只需耐着性子等一等便罢了。
知春送了一盏淡蜂蜜水给她, 她醒来还没吃东西, 这时候嘴里还是苦的。许妙芸漱了漱口, 稍稍抿了一嘴,见那人看着自己, 便抬起头问她:“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没见过我?”
“我是没见过小姐这样愁眉苦脸的样子,有天大的事情,老爷太太不能帮着小姐吗?小姐要出去喝闷酒?幸好是遇上了沈少帅, 若是遇上了别人歹人, 那可怎么好呢?”
知春前两日就觉察出许妙芸不一样, 但她只是个丫鬟,主子不肯跟她说的,她也不敢多问, 直到昨晚许妙芸喝醉了被沈韬送回来,她才觉得有些话非问一问不可了。
许妙芸叹了一口气, 一副蔫蔫的模样, “你懂什么, 再说我也没有喝闷酒,只是不胜酒力而已。”她低着头坐在梳妆台前,手指百无聊赖的绕着梢,忽然抬起头问道:“怎么?是沈少帅送我回来的?”
知春便笑道:“可不是吗?得亏小姐遇上了沈少帅,把人安然无恙的送了回来,若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老爷又不在家,岂不是要让太太给急死?”
“你少跟我提起那个人来!”
许妙芸嘟囔了一句,眉心轻锁,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圣经》翻了翻,却见那夹在里面的照片不见了,急得忙问道:“知春,你看见我这书里头的东西了吗?”
知春正低头做针线,扫了一眼,故意笑道:“什么东西不东西的,不就是那张照片吗?我帮小姐收起来放在梳妆台底下的抽屉里了。昨儿二小姐过来,说是要借小姐的书过去看,我怕她乱翻,就藏起来了。”
许妙芸拉开抽屉,果然见那照片正躺在里头。
沈韬玉树临风,便远远的看一眼,也总是能让人记在心里的。
知春瞧瞧许妙芸那模样,又想着昨儿沈韬送她回来时那份知礼殷勤,总觉得吴公子只怕是没戏唱了。
……
冯氏已经把这一阵子的事情说给了许长栋听,那人披着长衫,手里捏着烟斗抽了两口,拧着眉心道:“如今谈婚论嫁,终究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吴家那小子虽不错,入不了妙妙的眼,看来也只能作罢了。”
冯氏低着头替他沏茶,面上淡淡的,想了想又道:“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竟不常来,上回来了一趟,两人也没见上一面,是儿媳妇出去见的,回来也没说有什么事情,大约不是来瞧妙妙的。”
许长栋依旧眉宇深锁,接了冯氏递过去的茶喝了一口,慢慢道:“现在的孩子,懂得多知道的也多,倒不如我们那时纯粹,既然妙妙已经存了这个心思,那我们还是下个帖子,向两位亲家告罪吧。”
许长栋一回来,冯氏就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道:“沈少帅那边……”
她这才提了一句,谁知许长栋竟拉住了她的手,凝神看着她,缓缓摇头道:“我这趟到北边,除了把生意上的事情谈妥了,还听说了不少事情。”他顿了顿,继续道:“北边也闹着要和南边分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还听说……南边的沈曹两家迟早会是一家人。”
冯氏对这些政事一窍不通,可见了许长栋这神色,心里也咯噔一下,忙问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许长栋长叹一声道:“你素来不看报纸,哪里知道这些时事,虽然申城的报纸上还没什么消息,可北边的报纸上却已经登了出来,说沈曹两家要联姻。”
曹家是南边三省的督军,家里只有一个待嫁的女儿,而沈家如今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少帅沈韬。
冯氏终于明白了过来,惊道:“那要如何?昨儿我见那沈少帅亲自送了妙妙回来,心里还感叹,这样的后生确实难得,他既喜欢妙妙,若是妙妙心里也有意……我也没什么意见。”
可现在横插了一个曹家过来,人家强强联合,还有许妙芸什么事情?许家在上海滩虽称不上落魄的,可到底没办法同人家督军比。
“这事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终究能不能当真,却还要仔细打探打探,我原是想问问有财兄的,如今既要明说,倒也不用问了,横竖妙妙的人品家世在这里,就是招个上门女婿,也是绰绰有余的。”
许长栋心里早就做了打算,大不了送许妙芸留洋,因此倒也不曾太过担忧,只是同冯氏道:“你最近少让妙妙出门,安心在家温书。”
……
许长栋出门半个多月,难得今日回来,大房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团圆饭。
吴氏最近两日也分外安静,也不知道许妙芸有没有同许长栋和冯氏说了那吴德宝那混账事,她自觉面上无光,看见许妙芸也不似往常一样热络。
许霆今日倒是按时回来,冯氏瞧他老子一回家他就老实,故意道:“前几天日日都不见你回来吃晚饭,怎么你老子一回家,你就老实了?”
许霆只摆摆手道:“母亲快别提了,去年同洪家老大一起弄了一个绸缎庄,这几日连连亏本,我查了好几天,总算让我查到原由了!”
许长栋放下筷子问他:“怎么回事?”
那绸缎庄他是知道的,当时想着年轻人既然自己想做一番事业,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便同洪老爷一起,每人支了三千个大洋,让他们两兄弟合伙开了一家绸缎庄。
这才一年起头,怎么就会亏空呢?
“那洪老大拿了铺子里的钱去抽大*烟,被我现了,只求我别告诉人,我私底下也没有几个钱能贴出去的,劝了他两回,谁知他不听,所以趁如今店里的货物还在,跟他分了账,因此忙了好几天。”
“这事情你跟洪老爷说起了没有?”许长栋问他。
“他不让说。”许霆蹙着眉心道:“前几天有黑道上的人砸了日本人在虹口的烟馆,老百姓人人叫好,他倒好,哭着说没地方能抽两口,你说气不气人?”
许长栋神色肃然,抿着唇不说话。许妙芸听了也觉唏嘘不已,只蹙眉道:“日本人开烟馆,自己却从来不抽,为得就是让我们中国人抽,好让我们都成了东亚病夫,他们就可以在我们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了!”
她这一席话说的不算大声,但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连许长栋都听呆住了,一时反应过来之后,才露出怒容道:“你胡说什么!这样的话能乱说吗?”
许妙芸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这些话都是前世沈韬同自己说过的,她那时候哪里懂这些,听过也就忘了,若不是方才许霆提起了洪家老大,她有感而,哪里会扯出这番话来。
“爹爹……”许妙芸低头认错,却听许霆道:“父亲,妹妹说得又没错,日本人不就是打这个心思吗?”
许长栋这时已经收起了怒意,语重心长道:“这话你在家里说说便好,出门不可吐露半个字,如今北边到处都是日本人,大家还想着窝里横,殊不知外敌都已经在自家的地盘上撒野了。”
……
许长栋在家里休整了两日,隔天请司机送了帖子去吴家,又亲自同吴有财通了电话,约定周末在三明路上的中餐馆见面,把许妙芸同吴德宝的事情说清楚。
吴氏也借机回了一趟娘家,将许家的意思说明白。
吴太太听说许家现在改了主意,当着吴德宝的面儿,气得扯了嗓子吼道:“当初是他们许家求着我们把事情定下来的,如今反倒叫他们不乐意了,他那闺女是天仙投胎、嫦娥下凡怎么的,还嫌弃起我儿子来了?”
吴氏知道这里头的干系,狠瞪了吴德宝一眼,吴德宝怕吴氏把他的混账事情说出来,忙上前劝着吴太太道:“母亲不常说妙妙年纪小,你又急着抱孙子,她既看不上我,我再另外找一个就是了。”
吴氏听了这话也觉不堪,她虽然是吴家的闺女,如今却也是许妙芸的大嫂,也知道许妙芸的品性,若不是吴德宝胡来,这事情断不会这么简单就黄了。
“你说的轻巧,你以为满大街的姑娘你随便拉一个就能进洞房了?”
吴太太气得牙痒痒,他们原是不敢跟沈韬争的,可如今明摆着沈家另有打算,谁知许家却还不乐意了。
“还有你……你明知道你弟弟喜欢那姑娘,好歹帮衬着多说几句,白让你抄一回心,什么都没做成。”
吴氏是吴家庶出的女儿,只因乖巧懂事才颇得吴太太的喜欢,如今她当了许家的大少奶奶,自觉身份也贵重了几分,回了娘家却还被吴太太这样一顿数落,面上终究过不去,哭着道:“你说我不出力,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宝贝儿子,同别人在咖啡馆里拉拉扯扯的,被人给抓了个现形,叫我如何去说?我总不能说,是我们吴家家教不好,教不出一个老实人来?”
吴德宝见吴氏都说了出来,面上也不好过,索性一挥手道:“这世上也不只许妙芸一个女的,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娶别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