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发呆
察觉到苏淼的动作,连画的眼神也变得温柔,她侧头看了一眼苏淼骨节分明的手,眼里满是打趣的笑意。
苏淼被她盯得恼羞成怒,只好硬着头皮训她:
“别闹。”
连画本来就稀罕他这副样子,见状只能轻叹一口气,将其余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散在空气里。
苏淼不知道连画这时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同自己闹起来。
他仔仔细细将怀里的人打量一番,确定小姑娘没有被人下毒。
刚确定,苏淼便觉得是自己操心过了头,这城中能不叫连画防备的人就没几个,能捧到她衣角的便少之又少,更不谈要下毒了。
上次万菱的蛊虫尚且对她都没用,城中哪里还有人会为难她。
苏淼这么简单一想,就知道自己在瞎操心,他刚要说话,却看连画抬起手,双手交叠落在他后脖颈处,将他脑袋向下重重一按。
苏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连画抱着用脸蹭了蹭。
闻着苏淼颈窝之间的松木香气,连画觉得自己先前紧张的情绪都已经被抚平。
“苏淼,父亲应该在找我,我先过去,晚上去找你。”
“嗯。”
连画虽然嘴上说着急,可是动作却不紧不慢,好像根本不在乎连城主为了等她大发雷霆。
知道若是自己不开口,连画怕是还能一直赖下去,苏淼只好一只手揉了揉连画的头发,起身将连画身上的草叶丢掉,说:
“快去吧,别耽搁了。”
“哦。”
连画瘪了瘪嘴,将身上的外袍解下丢给苏淼,一脸嫌弃:
“就你这样捡,什么时候才能弄干净。你先帮我收着吧,不然父亲瞧见我这副模样,又要训斥我的。”
苏淼点了点头,见连画还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只好安慰她:
“就帮你收着,不会弄丢的。不过,你今日怎么也穿上墨绿色的披风了,不是不喜欢这颜色吗?”
连画“哼”了一声,说:
“我瞧着你整日都穿着这颜色,还以为它多好看,奇怪得很!”
苏淼心想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但是也知道不能再和连画这样掰扯下去,若是论说话得功夫,自己永远不是连画的对手。
“去吧,城主找不着你又该责罚你了。”
连画知道苏淼是担心自己,装作生气的样子:
“行啦行啦,我这就去。”
可是没走出几步,连画就突然回头。
见到身后苏淼还是歇靠在草地上盯着自己,连画眼里笑意更甚:
“别忘了我的莲花灯啊。”
“知道了!”
苏淼冲连画挥了挥手,却没有催促。
等到连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苏淼的视线中,苏淼才开始后悔起来。
自己分明不喜欢什么花灯节,怎么每每被连画一闹,便什么事情都答应她了。
看着已经染红半边天的夕阳,苏淼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任命地将衣服一披,这才仔细瞧起连画今日穿着的墨绿色披风。
看起来不大像连画的风格,倒是很合他心意。
将连画的披风细心叠好搭在手臂上,苏淼转头朝小厨房走去。
为了能从一众大爷大妈手里抢那劳什子莲花灯,苏淼决定今晚不要亏待自己的肚子。
可惜今日府里好像已经忙成一团,苏淼又不想这时候同厨房的伙计理论。
等到吃上吃食,已经是傍晚。
连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莲花灯,若是自己没有抢到,只怕小姑娘会当场和自己翻脸。
苏淼将剩下的两块糕点用油纸包好塞进袖子里,转头朝城外走去。
今日谢春晓重伤,新上任的守门人显然就是临时顶替的,苏淼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出了城。
街上人来人往,经过身边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叫苏淼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罢了,偶尔跟着某人一起出来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个孩子奔跑着撞到苏淼身上,苏淼眼神一沉,不留痕迹地避开孩子手上的糖葫芦。
小孩子许是被吓懵了,抬头愣愣地盯着苏淼,眨巴着闪亮的大眼睛。
妇人从后面急匆匆地跑来,将孩子一把抱起,一边后退一面冲苏淼道歉。
苏淼本来就没想同个孩子计较,点了点头,窜进人流里。
他可没忘记那位小祖宗临走前交代的任务,若是待会见面的时候自己没抢到什么莲花灯,只怕小姑娘会当场翻脸。
苏淼没有去细想连城主为什么这个要紧关头忽然要找连画,他只知道自己是务必突破重围,在一群大爷大妈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抢一盏莲花灯。
其实就算连画不特意同苏淼介绍到底满街的人里头哪个是方大娘,苏淼觉得自己也很难错过她。
原因无他,方大娘的铺子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乌泱泱得人挤在铺子门口,很难叫人瞧不见。
苏淼看着一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只为了去抢一盏花灯,还是不怎么能理解。
只是这是连画的心愿,既然她喜欢,苏淼也愿意陪着她胡闹。
苏淼站在人群不远处观察了一番,发现人群中还真有不少会武功的剑客,仗着自己的轻功和身法,悄无声息地挤到队伍前面去。
虽然不喜欢同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苏淼还是一下子扎进人群中。
而无主城的另一边
连画离开自己的院子之后,并没有如她所说去父亲的书房。
她沿着湖边漫步,看着湖面泛起的波澜,听着树梢的鸟鸣。
她莫名有些烦躁,觉得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悄然远离。
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连画用力将它打在水面,看着湖面泛起一圈水花,然后将石块吞噬,再不知所踪。
连画觉得今日自己实在是心烦极了,正在这时,湖边的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个人影。
连画不用转头,光听脚步声便知道是连华。
今日她情绪不佳,没心情应付自己这位没有头脑的二姐姐。
不想和连华撞上,连画在听见脚步声的一瞬间便想转头离开。
谁知道连华今日也是被烦得不行,正愁火气没处撒。
虽然秦家支持她,但是连华知道,无论是秦四闲还是秦珊凌,又或者是秦家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瞧不起她。
昨日秦四闲离开的时候,脸色便不大好看,今日来寻她,脸色更是难看得可怕。
连华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大姐姐,父亲喜欢她,城中不少人都欣赏她,就连秦四闲也时常拿她同自己比较。
明明自己也为了追上她而奋力苦读,为了超过她而拼命练剑。
然而就算这样,她还是不如连婲。
今日秦四闲来找她,上来便将她劈头盖脸一通骂,质问她为何没有发现这是连城主伙同大姐姐布下的局。
秦四闲将秦家近日所有的不顺,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偏巧连华还要靠着秦家,只能将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连华武功不及连画,因为还隔得远,并没有真正看清水边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她刚刚经过游廊的时候瞧见连婲在和连竖不知道说些什么,因此确定站在水边的不可能是连婲。
父亲今日不在府内,连婲又见过了,不管水边是谁,都不可能忤逆她。
然而站在水边的是连画,若是平日里连画有心情,就当是在逗猫,也就敷衍敷衍算了,可偏巧她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
连画偏头看了一眼还离得有些距离的连华,确定她没看清自己的脸,转头施展轻功便钻进了林子里。
若是今日真碰上连华,连画不觉得自己有心情同连华掰扯,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便将她脑袋拧掉了。
连着喊了两声,谁知道湖边那人竟然不打理自己,连华心里怒火更甚。
她心想,近日府里新来的丫鬟仆从实在是太多了些,竟是没能好好管教。
待会叫她瞧见是谁,一定要用指甲抓花她的脸。
然而连华的计划终归是落空了,她还没走到连画身边,便看见“小侍女”转头跑掉了。
连画轻功把握得极其精妙,叫连华看起来好像就是跑走的,可是正巧没能追上。
连华看着那人消失在灌木之后,心中愈发不满。
连画刚走出没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不用想也知道,估计是那位二小姐终于忍受不住爆发了。
就是不知道最后会是那股倒霉蛋撞到枪口上供连华发泄了。
连画走在卵石路上,觉得自己铁定是生病了。
怎么自从和苏淼分开,双腿便跟灌了铅似的,怎么抬也不利索。
她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眼中的温度逐渐褪去。
若是再呆在府里,连画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今日便将这府邸砸了。
错开巡逻的侍卫和忙碌的侍女,连画闪身窜出了城主府。
走在王城的主街道上,看着远处夕阳下耸立的城墙,连画忽然产生了一丝怀疑。
她在无主城中好像本来便没什么伙伴,难得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如今也离开了王城。
公良每日同他那个小侍女寻欢作乐,段良祤近日也找到了好酒,华鸢有顾知行陪着,每日也是欢脱得不行,李恨寒好像打算开一间赌坊,瞧人赌银子……
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爱好,也都在享受生活;好像城中一下子便只留下了自己。
只是,她喜欢什么呢?
连画心想,她应该没有什么喜欢的,以她的性子,什么都能拿得起,什么也都能放得下……
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是不知道为何,看着远处的夕阳不断朝地平线坠落,连画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自嘲地摇头,眼中却泛起泪花。
自己今日是越来越奇怪了,不去查查连城主那日留下的后手是什么,反倒有时间站在街上伤春悲秋。
然而连画不想动,她看着远处的夕阳一点点落下,黑色一点点升起。
她知道自己腿酸,但还是缓缓蹲下来,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
她好累,也好难过。
苏淼觉得自己从来没做过这么离谱的事情,等到自己从大爷大妈的铁壁防御里挤出来,觉得自己半条命都要没了。
淼停在他肩头,一下一下地扇动着翅膀,好像也对先前的争抢感到心惊。
满意地看着自己手里小巧的莲花灯,苏淼终于长松一口气,将莲花灯抱在胸前。
不知道小姑娘要和连城主说什么,这么久也没出来,不会又被训斥了吧。
苏淼想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不过,他也没多长时间留在连画身边了,这几日,他不敢叫自己闲下来,他耳边有一个声音一直萦绕:
留下来……留下来……
苏淼心想,若是南疆再不来人,只怕自己是真走不了了。
就在这时身后一声轻声的呼唤,叫苏淼整个人坠入冰窖。
“小少爷?”
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沙哑,却一下子击中苏淼,叫他全身冰凉。
他转头,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觉得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
“乐叔。”
他垂眸,眼里却是一片猩红。
乐韵看了一眼面前明显长高不少的小少爷,满是皱褶的脸上迸发出璀璨的笑意。
“昨日混在人群中,便觉得城墙上有一人像极了小少爷,竟然是真的。”
苏淼脸上没有欣喜,甚至他心里也是一片平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莲花灯,语气森寒: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乐韵一愣,从袖子里掏出块手绢递给苏淼。
其实事到如今,苏淼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那人若是不想叫他离开,可以将他一直藏在王城,若是打定主意,什么谎言都编得出。
苏淼看着怀里燃得光亮的莲花灯,冷笑一声。
若是仔细想来,连画今日所说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疑点,或许从她反常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
只是自己下意识回避那些猜想,试图蒙住自己的耳朵,第一次想当个傻子。
见到苏淼,乐韵本来是极其兴奋的,可是小少爷是他一手带大,如今苏淼脸上的表情,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有些暴怒。
乐韵知道小少爷命苦,也知道他一贯严肃冷漠,发这么大的脾气,乐韵还是第一次见。
苏淼连念了两边心经,这才勉强将心里的火气散去,他低头看着乐韵递来的帕子,知道为何乐韵这般不加怀疑地前来。
这是一方素白色的帕子,正反只绣了简简单单两个图案。
正面是一朵莲花,同他们南疆的花纹一样;反面是一支哨子,是他亲手解下送她的。
乐韵看着苏淼死死地盯着帕子,担忧道:
“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淼眼眶通红,眼里满是血丝。
他袖中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攥成拳头,指甲狠狠地嵌进掌心,划出一道道血痕。
“她倒是心狠。”
乐韵敏锐地在苏淼的话中意识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想,便听苏淼声音沙哑地问道:
“这东西谁给你的?”
乐韵一愣,没想到小少爷会问这个。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他本来在街上闲逛,便是想要找小少爷,一个人忽然将他拉近巷子里,将帕子塞进他怀里,还留了张纸条。
若说正面的图腾还算不得私密,反面的骨哨却是小少爷贴身佩戴的,若不是他亲近的人,如何将这骨哨画得如此形象。
乐韵紧张地搓手,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出了问题。
“说话,谁给你的?”
乐韵被苏淼一吼,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在他印象里,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苏淼发这么大脾气。
然而被人这么一逼,乐韵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记不清将纸条塞进自己怀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头,不太确定地看了苏淼一眼。
歧视乐韵不说,苏淼大体也猜到了,多半是连画使了什么手段,模糊了乐韵的记忆。
“你倒是心狠。”
到最后,就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那人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乐韵就算是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人只怕同小少爷联系颇深,他搓了搓手,有些后悔自己大大咧咧,竟是没有抓着人多问两句。
连画这番举动,便是打定主意不打算同他多说,苏淼也知道自己多余问乐韵。
就在这时,苏淼眼睛向后一瞟,察觉到身后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拉着乐韵两人翻身上树。
“人呢?”
方爷带着人匆匆赶到,还不忘和媳妇打个招呼,这才发觉巷子口空无一人。
“欸,三小姐不是说人会在这等着吗?”
苏淼虽然站在树上,但是知道方爷那一声“三小姐”便是喊给自己听的。
他扯住乐韵的衣领纵深一跃,落到方爷面前。
巷子里突然多出来两个人,将跟在方爷身后的侍从吓了一大跳。
反倒是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方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然是早就猜到苏淼就在附近。
苏淼并不认识方爷,但是既然他有胆子叫连画的名号,苏淼便可以耐着性子同他多说两句。
“连画叫你来的?”
方爷斜着眼睛打量苏淼,暗暗心惊。
城中藏了这么个南疆的人却没有被人发觉,难道三小姐已经能只手遮天不成。
知道方爷多半是连画安排来的人,苏淼耐着性子没有直接将人毒死。
虽然四城的人都同南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但是方爷对此并不在乎。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对于方爷自己来说,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
他在无主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老祖宗的阴德庇佑一二,既然没捞到好处,自己怎么会上杆子讨苦吃。
更何况三小姐明显同这位南疆人关系匪浅,自己就算是再蠢,也不会得罪三小姐。
见到方爷打量的眼神,苏淼便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许不知道具体的,但是和南疆的那点关系连画还是告诉了他。
“连画同你说了我的事情?”
苏淼的嗓音压抑细碎,像是一条暗夜里潜行的毒蛇。
方爷心里一咯噔,不小心对上了苏淼的眼神,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可是后退了才想起来身后自己的下属都看着,自己竟然被个晚辈吓得丢了魂。
方爷觉得自己一世英名被苏淼毁于一旦,眼神极其不和善:
“瞪什么瞪,不就是问一嘴!”
苏淼知道方爷这种人便是精于算计,若是真叫他弄出点什么大事,他也做不出来。
“既然她信任你,你可别辜负。”
虽然苏淼觉得自己实在是多嘴嘱咐,但还是冲方爷威胁道。
方爷豆大的眼珠转了一圈,眼神极其暧昧地说到:
“自然自然,更何况三小姐这么大的事都叫我来办,足以说明分量。”
苏淼虽然不清楚连画为何如今不亲自露面,但是既然她将这件事情交给面前这干瘦老头,苏淼也没什么意见。
身后的乐韵在苏淼小时候便派来贴身照顾他,还没见过他一次说这么多话,更何况是关心别人。
从两人的对话中,乐韵敏锐地捕捉到了提及频率最高的名字——三小姐连画。
乐韵虽然来城中不久,但是对这位三小姐还是略知一二。
没有因为周遭的评价便对连画生出不满,乐韵只是暗自将这名字记在心里。
苏淼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见到连画,眼中寒气更甚。
方爷一开始还觉得连画将这任务交给自己,是展现对自己的信任。
可是顶着这么个煞星,方爷觉得不会是自己今日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三小姐不高兴,才将自己发配到这个任务上的吧。
方爷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只怕能被苏淼看出两个窟窿。
有什么能叫面前这杀神转移注意力呢,方爷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三小姐先前的交代。
他抬头试探性地看着苏淼,见对方没有继续发怒的迹象,试探性地说到:
“公子,三小姐先前嘱咐我……”
一听到连画的名字,苏淼脸上的寒意果真退去不少。
他其实心里最气的便是连画,只是也不舍得这时候甩脸色,只好强行将火气压下来。
“说了什么?”
见到真的有效,方爷心里也大松一口气。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个通体漆黑的莲花灯,灯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看着和自己怀里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莲花灯,苏淼差点便想直接冲进城主府将人揪出来。
只是看见身侧的乐韵,苏淼只好止住了脚步。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莲花灯,便听方爷说:
“三小姐做的,说是有事没事便燃着,应该能烧好一会。”
苏淼轻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乐韵不知道苏淼呆在无主城的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过的,只是看起来小少爷没有受伤,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想必没怎么受折磨。
苏淼将莲花灯收进袖子里,抬手的时候摸到了腰间的扇子,动作一顿。
方爷瞧着苏淼的动作,心里已经对这人和三小姐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猜到归猜到,方爷可不打算拿着这个把柄去威胁连画。
其实三小姐是个很大方的人,她不怎么在乎金银,对于城中把控也不多,已经算是给了方爷不少好处与便利。
方爷能混到今日不是个傻子,有的事情可以讨价还价,有的事情却必须守口如瓶。
他丝毫不怀疑,若是哪日城中关于这位苏公子不好的事情流传开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想到那位阴晴不定的三小姐,方爷忽然有些好奇,究竟什么事情会叫她真正动怒呢?
一边乐韵虽然知道小少爷对城中某位叫连画的三姑娘有些舍不得,但是还是担心出城的事情,因此是不是发出些声音,想要提醒苏淼。
苏淼当然看出乐韵的意思,瞧着他那副着急又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他忽然有些烦躁。
只是想着这位一直以来衷心耿耿的老管家,苏淼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发火。
其实他很清楚,今日连画没有开口挽留,他也不会留下,乐韵的担心从一开始便没有存在过。
方爷看着这位长相颇为俊美的公子,想到先前三小姐的叮嘱,轻声叹了口气:
“三小姐留了话。”
苏淼抬头,问道:
“什么话?”
“三小姐说,不要回头。”
四个字像是冬日的冰雪,一下子封住苏淼的四肢。
他看着方爷,半响才从嘴边憋出一声冷笑。
连画从一开始便算计好了今晚,却从头至尾都咬牙没有出言挽留,说她心狠,都是在夸奖她。
苏淼只觉得自己胸中憋了一口气,叫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然而他站着不说话的模样落在方爷等人眼里,便是另外一副光景。
苏淼不说话,周围的人也不敢开口。
方爷虽然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叫苦不迭,下次这苏公子有关的事情,他还是少插手的好。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主。
“罢了,她既然决定了叫我走,便走吧。”
见到事情总算步入正轨,无论是乐韵还是方爷都长松一口气,只是顾及着两位主子的心情,这才没有将心里的喜悦表现得太明显。
“哦对了,三小姐还说,秦四闲应该过两日会派一支秦家的暗卫来找你,三小姐会放他们出城,小队队长王霖是三小姐的人,苏公子不必担忧生命安全。”
苏淼还没有说话,乐韵倒是有些不大理解。
从先前小少爷和面前这人的谈话中,乐韵猜测小少爷在城中应该没少受到这位三小姐的帮助,如今为何明知道有人要对小少爷下手,反倒不阻止?
“为何将人放出城,不是给小少爷添麻烦?”
方爷没有看乐韵,“嘿嘿”笑了一下:
“三小姐也说了,猜到有人会问。连画姑娘说,南疆大概也维系着一种诡异的平衡,有些外来的力量,总能掀起些波澜,有了波澜,操纵起来也容易许多。”
苏淼知道连画这里说的“有人”不是自己,心情好了不少。
方爷说完,这才看向乐韵,眼中笑意虚伪至极:
“连画姑娘还说,苏公子身边的人,太蠢了些。”
乐韵老脸一红,却没有反驳。
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时常不知道小少爷心里在想些什么,再说自己确定这位三小姐对小少爷没有恶意便够了。
说两句话,又不要他命,有什么好争辩的,再说了,说的好像也是实话。
苏淼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主府,说到:
“该走了。”
乐韵一愣,问道:
“夫人不接吗?”
“母亲死了。”
乐韵老脸一僵,没有说话。
方爷侧身让开,为苏淼开路:
“松苏少爷出城。”
等苏淼走在街上,才发现街上的人已经少了不少,估计都是去河边放灯了。
苏淼低头看着怀里的花灯,将它递给方爷。
方爷先是一愣,伸手将花灯借过,拍着胸脯说;
“务必交给三小姐。”
谁知道苏淼摇了摇头,说:
“便留在你这里吧,日后若是犯了什么错事,拿这个估计能救你一命。’
方爷低头看着怀里的花灯,再抬眼瞧苏淼的时候,眼里的笑意好像更浓了些:
“那便多谢苏公子了。”
苏淼看着四周漆黑一片的天空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苏淼的眼神,方爷笑了一下,一下子退到苏淼身边说到:
“不愧是苏公子,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苏淼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爷,说到: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
方爷了然地点了点头,说:
“来的人真不少,不是吗?”
苏淼没有反驳,凭他的听力,自然察觉到周围隐藏了不少人。
他只是好奇,按照连画的脾气,应该不可能叫这么多人知道他出城的事情,可是他的武功又不会出错。
苏淼看着周围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方爷瞧见他的样子,便知道这人恐怕比那位三小姐还要心细,心中一阵焦急。
那位三小姐还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不要叫苏淼知道自己的安排。
我的小祖宗,你不叫人知道别人难道猜不到吗?
更何况你以为全城的人都和你一样,武功高强无人能敌?
方爷看着四周隐藏的暗卫,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知晓今日连画的布置之前,他只觉得这位城主府的三小姐是个胆大心细的姑娘,被全城的人彻底低估。
可是今日见了才知道,哪里什么被人低估,怕是全城的人都直接看走了眼。
这位三小姐恐怕在拿他们所有人当傻子。
当方爷接下任务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棘手。
按照连画说的意思,城中应该已经有人意识到了苏淼的身份。
一个南疆人,再无主城简直就是现成的活靶子,被人盯上,哪里能轻易地走掉。
可是当时连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冲方爷保证,说自己一定能将苏淼送出城,那份镇定的模样叫方爷也不免镇定下来。
直到方爷亲眼见到连画的安排,只觉得就算今日是朱家和秦家一起要杀苏淼,苏淼都能毫发无伤地出城。
奇水本就心思玲珑,这下子如何猜不到二人目的,却看身边的书生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的,自顾自喝茶,倒是没来由的有些安心。
青涯向后一翻躲过两枚暗器,正好将门口让出个空位,桃翘便从那缝隙间窜出去,眼瞧这就已经跑到屋中央,奇水正要往后退,却看让到一边的青涯手中纸伞一转,那伞边打着旋儿往桃翘背后一挂。
桃翘本就功夫不精,平日里也就是靠些魅惑人的本事再加上一手诡异莫测的暗器,眼下心急一心向前扑,哪里能有像青涯那般快的变化,只觉得背后劲风一扫,一片火辣辣的疼。
那伞边看着柔软,在桃翘背后直接豁开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子,白色的纸伞上刮出一条淡红色的边。
青涯看了眼染上血污的白纸伞,有些遗憾的撇了撇嘴:
“又要换把新伞了。”
那书生闻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没好气的点点头:
“行行行,给你换便是了。你再这样换下去,我教书的那点费用可贡不起你。”
青涯瘪瘪嘴,不甚在意地颠了颠纸伞。
那么大一条伤挂在桃翘的后背上,疼的她也顾不上手里的动作,直接将袖子里其余的暗器尽数抛出,奇水只觉得眼前一花,心中警铃大作。
青涯轻叹了一口气,刚刚那一张自己已卸去了半数力气,本就没存着将人就地格杀的心思,若是桃翘就此罢手,还能替她省去许多功夫。
她感到些有些漠然的同情,伞柄在掌心转了个圈,向前一抛。
那白色纸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巧落在奇水和桃翘之间,将那暗器尽数挡下。青涯身子一侧,手在地上一撑,荡到二人之间将那下落的伞柄一接,向着桃翘腰间就是一送 。
桃翘只觉得眼前一花,腰侧刮来一股凉风,再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低头去瞧,只看见一片猩红。
她的身体在空中分成两截,重重的摔在地上。
青涯后退半步站在奇水身后,将纸伞向前一挡那飞溅的鲜血尽数洒在白纸伞上,像是开了一整片红梅
她瞧着已经被染红的纸伞,叹了口气,将纸伞扔到一边。
事情只发生在几个瞬息之间,一来一回已经叫奇水难以招架,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断成两截,摔死在自己面前,就算奇水心里做了再多准备,也难免觉得有些恶心。
她别过头去,不愿再瞧屋里的惨状。
书生抬头看了她一眼,了然一笑,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起身走到青涯身边。
外面还有些打着奇水主意的人这下也纷纷收了心思,一哄而散。
奇水本来还在发呆,等会回神书生和青衣侍女已经走到门口,她下意识的叫住他们:
“你……你们……”
书生手里折扇掩着口鼻,回头冲她笑:
“姑娘不必担心,经此一遭,应当在没有不开眼的人来打扰姑娘清净,在下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等奇水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甚时,书生和青衣侍女已经不见了。
如今再相遇,奇水倒没意识到对方知道她名字,她姣好的面容带了些笑意。
见对方行完礼就要走,奇水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伸手将二人一拦,公良也不觉得冒犯,笑盈盈地看着她,倒平白叫他看出些羞涩。
这人是拦下来了,奇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公良见她那样,也不着急,安静瞧她。
“上,上次谢谢你们,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哦,是在下走得匆忙忘了。在公良半双,姑娘叫我公良就行,这是青涯。”
奇水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
“我,我一日没见到我家少爷了,刚刚来的路上听人都说昨日发生一场恶战,按他们说法就是少爷他们住的院子,我这放心不下,今日就先行一步,等来日再来寻公子。”
说完奇水就要走,刚走出半步走到公良身边,一只手从侧边伸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奇水扭头一看,正是前些日子帮了自己的青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