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在西
进入西界境,离开沐丰城,一切在楚越尘的筹谋之中,只是今夜过后,他得加快逃离计划。替瑾妃诊断时,通过察言观色,发觉瑾妃的气色变得阴郁,搭线问脉,她的脉搏更是虚浮不定,瑾妃现在的境况十分不妙。
为了脱身,几个无辜的人被他牵入迷局,待救的瑾妃,善良勇敢的之上,等待爱情的碧姝,他的离开背负着罪名。
楚越尘暗暗下了决心,尽早离开是非地,如果时局变得糟糕,他将囚困在沐丰城。
他抱风雪依出瑾妃阁,碧姝在锁门,没有留意的时候,他悄悄问她,金汤将军朝那个方向去的?她的小手摇摆不定,歪着头思考了一番,最后将食指锁向了西边。
风雪依告诉他,在大漠的红色石林,她遇到了一个很美的红衣姐姐,她答应过她找到圣境强者后,就回来带她离开西界。
想必风雪依口中的红衣姐姐,就是来西界的尘埃女人。他突然对这个尘埃女人有了几分兴趣,她是如何渡过卜死海,攀上珥欣山,再一路寻来,她一个柔弱女子,凭着怎样的韧劲,吞下了多少委屈,方才踏上梦寐的土地。
他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不跟着去呢?”
“金汤将军是个坏叔叔,他不让我去。”风雪依不满的回答,一脸委屈样。
大漠之心,没有物资补给,也无地图指引,每深入一步,危险却是成倍的增加,少了风雪依这个拖油瓶,的确是明智之举。
碧姝提着灯笼从后面跟上,楚越尘立刻转移了话题。表面风轻云淡,内心的如意算盘却是打得叮当响。
沐丰城的东面和西面呈现了两种极端景象,一面是春风沐浴的绿洲,一面是寸草不生的人间炼狱,绿洲滋养着城池,大漠让人止步,有人偏要逆行。
趁着朦胧月色,楚越尘简单的打包了行礼,花了二十两银子,从长街尽头的驿站挑了两匹健壮的骆驼。等到人们睡熟,街巷空荡荡的时候,他在驼铃里塞了稻草,牵着骆驼悄悄出了城。
长街上,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有一位老者推着杂货车,踽踽独行,看上去有些凄苦,他转过头,目光期待,他是那天在拐角遇到的老伯。再细看时,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微湿的石板路,他想,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出了城门,前方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漠,向西迈进就是残渊岭。他无神的坐在驼峰间,风从漠上吹来,他回头,百感交集的看了一眼沐丰城。墙上旗帜微舞,城中灯火通明,和西界的天空两相映衬,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错觉,西界仿佛距离天空更近,只因漫天的繁星璀璨,星河的线条更细腻。
心中有欲望,脚步便不会停,他开始启程。夜色浓,空气静,距离沐丰城越远,静谧中越透着死寂,他感觉到冷意,裹了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将脖子缩在绒里。
夜晚最适合赶路,他强撑着睡意,沿着金汤将军西去的方向,一路前行。骆驼踩着软绵绵的流沙,慢悠悠,驼铃声清脆,给苍凉的残渊岭一点鲜活,给无聊的旅途一点调味。
他料想,以他的体格,很难在炎炎烈日下走出多远,只能争分夺秒,马不停蹄,争取在漫漫长夜里走出最长的路。
很累,也很困,他将冷水从头上浇下,强迫自己清醒。
繁星散去,东方露白,天空明暗相接处,蓝白过渡得恰到好处,熹微的晨光,沙丘的线条柔美,泛着银银白光。楚越尘无心陶醉这短暂的美景,连夜奔波,骆驼和他昏昏欲睡,此刻,只想就地睡去。
他寻了一处浅丘,搭了简易帐篷,一头钻进里面,补充一夜的困倦。他五仰八叉的躺着,不知何时睡着的,却是在滚烫的温度中醒来,唇焦舌燥,足足喝了一斤水才解了渴。
他掀开帐帘,热浪扑面而来,外面的空气因炙烤而扭曲起来,尽管很困,楚越尘再无法睡下。两只骆驼依靠在一起,微微煽动耳朵,刺眼的日光照得它们微眯着眼睛。
不止是热,心也跟着烦躁起来,还未达到风雪依口中的红色石林。他明白,世间事没有哪一件是轻松的,他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等待终不是办法,他用纱巾将脑袋包裹起来,在驼峰间改造了一顶遮阳伞,其实,就是白杨木枝撑起几件衣裳,虽然温度不减,至少避免了毒辣的太阳直射。
恍恍惚惚的赶路,时间过得极慢,等待也没有尽头。
他咬牙坚持,终于挨到斜阳西去,感觉毛孔被汗渍堵塞,浑身憋得难受,皮肤仿佛受了灼热,变得通红,也比日出前黑了好几圈。
他孤独的坐在夜里,火星上串,青烟袅起,他的背影一动不动,似在思考什么。
他有时一个人坐在枯萎斜倒的白杨木桩上,有时躺在沙丘上,有时依偎在骆驼身上,一道背影,永远背对着希望。
他出生时,刚好是清晨,初阳攀过山峦,将漫长的黑夜驱逐,母亲曾告诉他,经历过黑暗,就会在最绝望的境地重逢希望。
他也坚信,属于他的故事,穿过漫长的黑暗与痛苦,穿过欲望和绝望,穿过久寒与冷厉后,终将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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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归鸳从晨光中醒来,用手抓了抓发,算是梳理。行李箱没有铜镜,也没有象牙梳,她对梳妆没有苛刻的要求。
耳边传来喝声,她看见霍白亦置身空旷,手握青铜狼牙戟,舞舞生风,如书生般俊秀的他,却有着铁血战士的威勇,战戟斜划,飞沙走石,脚下稳坐如山;凌空飞旋,战戟横刺,出手迅捷;纵身一跃,战戟垂落,目光专注。
一套枪法打完,霍白亦陡然回手,战戟落地,沙场上的刀光剑影戛然而止。
楚归鸳拍着手缓缓走近,投去赞许的目光。
“你醒了?”他转过身,汗水湿了脸颊,他撩起衣袖擦了擦,“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她摸了摸他手中的青铜狼牙戟,说道:“战戟不错,枪法也不错。”
“我从两岁开始学戟,当时还不动这么重的兵器,母亲差工匠给我打造了一柄木戟。”
当她手捧木戟,穿过海棠树,红色的繁花纷纷扬扬,如同一场花雨,落满她的发梢,她带着盈盈笑容走来,温柔的唤了声白亦,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母亲的样子很美,木戟也很美。
从此他喜欢上了这种叫戟的兵器,也喜欢在海棠花下练戟,戟在西界虽然很普通,他却视若珍宝,从不离身。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已将戟练得炉火纯青,入木三分,西界王霍追更是在他化解北访之困后,命沐丰城最好的铁匠,为他打造了一柄独一无二的青铜狼牙戟,之后,青铜狼牙戟一直伴他驰骋沙场。
“你的母亲一定是西界最完美的女人。”他的语气那么直白,不难看出他的骄傲。
“你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霍白亦问她。
“她啊,是个很好的女人,她….”楚归鸳顿下,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身大步离开,她靠近骆驼,右脚一抬,翻身上背,冷静道,“我们出发吧。”
她没答,他便不能多问,也许她们母女间存有解不开的疙瘩,此刻正好戳痛了她,看她逃避的狼狈模样,霍白亦自责起来。她骑在骆驼上,他走在骆驼身侧,只有驼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枯燥无聊的寻圣之路,不知何时才是尽头,霍白亦想他的母亲了,离开沐丰城已有十日之久,他想知道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丫鬟碧姝有没有照顾好她,瑾妃殿的格桑花是不是开得鲜艳?
天光越来越亮,温度愈来愈高,脚步越来越重。
“霍白亦,你就这样抛下你的臣民,西界王霍追知道后,你猜他会怎么惩罚你?”楚归鸳俯看着步履艰难的金汤将军,她实在搞不明白,他们之间有怎样的过节,让他纠缠不休,她承认,她是看不惯他的专横,对待生命漠不关心,可这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罚就罚吧,反正我横竖都要来这的。”他焉搭搭的说。
“现在倒想得开,那些想离开西界的百姓,你为什么不放他们回去?”她将水袋扔给他,没好气的说道。
“我们生来就是规则的执行者,循规蹈矩,安守本分,才可以活得更好。”他拿起水袋摇了摇,目光暗了一下,剩下的水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既然要安守本分,踏入残渊岭,是不是犯规了?”楚归鸳鄙夷的质问。
霍白亦哑口无言,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发现,口口声声的维护的规则是多么可笑。
瑾妃是教会他道理的人,而楚归鸳却是那个让他打破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