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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庙堂(上)

阿爹虽明面上说关我禁闭,可内宅之事,多半是由阿娘作主。想必是有阿娘在其中转圜,才让我从禁止出徽音阁,变成了不能出崔府。

这已经是无上恩典了,纵使我不喜欢拘束在家里也无法。

百无聊赖的我,时常缠着阿娘,在她跟前晃悠,可阿娘因为要照顾我那个一母同胞、小我七八岁的妹妹令妤,基本上无暇顾及我这个已然及笄的大孩子。

在我禁足期间,除了白天赖在阿娘屋里混吃混喝,就是盼望着盼望着崔煜赶紧回家,不为别的,就是想听他说说外面的事儿给我解闷儿。虽然我俩一见面他就奚落我,我也不服他,但我仍是每日准时准点地去找他,缠着他告诉我那些新鲜事儿。

前几日听他说,我禁足的时候,阿澈来找过我几次,却都被爹爹以我身体抱恙为由劝退了。我想他萧澈又不是傻子,爹爹这样做属实有些失礼了,毕竟人家也是堂堂皇子。可我也只能以后找机会再跟他赔不是了。

也不知今日是怎的回事,崔煜迟迟不见人影,阿爹也找不着人……我总感觉右眼皮跳得厉害。

大约晚了一个时辰,我听见外头有动静,打开门一看,竟来了五六个家丁把我的闺房围得死死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分明我都快解禁了,怎么突然又来这一出?说好的一个月呢?

见我一脸疑惑,领头的小厮赔着笑解释道:“大姐儿不必担忧,是大相公吩咐奴才的,说今日万万不可让您出这房门一步,您也别为难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啦!”说着便要强制关门。

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了,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实在不理解为何今日爹爹要把我关起来。

我慌忙抵着门盘问他道:“我不为难你,只不过你要告诉我,今日是不是有事发生?啊?我哥呢?他也和爹爹一起回来了是不是?”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他很是无奈地讪笑道。

难道是我没给钱?我忙在发髻上摸索,试图找到一件拿得出手的钗环利诱眼前的这位兄弟。却忘了我方梳洗罢,松了发髻,头上只绾着阿澈送的那支玉簪。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随意送人。

转头看见锦瑟头上的银钗子,便顺手摘了下来,塞给那个小厮道:“拿着,就当是哥儿几个的酒钱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钗子,满脸堆笑道:“嗐……姐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中宫娘娘驾到。”

“姑母?然后呢?”

“那……后来的也不是奴才该知道的了…”

“……”

就这?就这??白瞎了一支钗子…

“……行了,你走吧。”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遂关了房门坐在塌上,又看见锦瑟那少了一支钗子的发髻,不好意思的说:“来日再送你个更好的。”

锦瑟那丫头自幼跟着我,惯会贫嘴,竟敲我的竹杠道:“那婢子定向姑娘讨个最新样式的。”

“瞧把你惯的……”我无可奈何道。

闻听此言,她竟笑得更大声了……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我却不同。这个时辰,宫门都下钥了,姑母挑这个时候来,需乔装改扮以掩人耳目,实在冒险,想必不是小事。爹爹又不肯让我知道,莫非与阿澈有关?不,阿澈素来与世无争,难道是魏王和贵妃?

今夜怕是无眠了……我定要打听明白才好。这事儿阿爹既不让我知道,便只有去找崔煜了……

又是好几日不见他的人影儿,夸张的说,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我日日在阿娘跟前,也未曾听说朝中有什么动荡,便也暂且安下心来。

我刚解禁不过几日,便恰逢长房二哥哥崔焕科举中榜,说来也巧,二哥哥中榜当日,二嫂嫂就诊出喜脉,果真是双喜临门!

长房一脉三个儿子,白姨娘生的大哥哥为人忠厚老实,却是个木鱼脑袋,考了三四回也没有什么长进,更不说那个莫姨娘生的四弟弟,整日寻花问柳,不思进取,大伯父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只有嫡出的二哥哥是个有出息的,才一回就中了榜,伯父伯母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定要大宴宾客为二哥哥庆贺,府里好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可就是这么大的好事,也不见崔煜着家,他到底都在干嘛呢?我随口问阿娘,却也是一问三不知。阿娘素来胸无城府,想来爹爹和崔煜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酒过三巡,爹爹以明日还要早朝为由,先回房歇息了。

而我却还要陪着大伯母和阿娘在席间应酬,平日里这种时候,都有崔煜陪我说话,今日他不在,我在席间干坐着,不停地把弄着手绢,感到无趣至极。

“姑娘……姑娘!”锦瑟轻唤我道。

“嗯……?”我的思绪被她拉了回来,“怎么了?”

锦瑟俯下身在我耳边耳语道:“方才有人告诉婢子,七皇子在后门口等您。”

我一怔,又看了看四下并无爹爹亲信,便转而同阿娘说内急,偷溜了出来。

到了后门,我吩咐锦瑟在原地守着望风,一有动静立刻知会我。便独自一人前去与阿澈碰面。谁知我刚出了门,便被人从后方用沾了迷药的布捂住了口鼻,不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待我醒来,已然身处一片漆黑、阴冷潮湿的屋子里,依稀可以看到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嘴里塞着布,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不得动弹。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气息,周围的一切都是破旧不堪,这间屋子定是年久失修,长期无人居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辰?又是谁把我掳来的?为什么要掳我?抓我的人何在?完蛋了!此刻锦瑟找不着我定回禀了阿爹阿娘,家里人怕是急坏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了,既然那人把我抓来,又留了我的性命,定然是我还有利用价值,倒不如搏一搏,找他谈判。

于是我一点点朝着屋子里唯一的木柜子挪去,又用双手猛力敲击木柜,制造出“砰砰砰”的噪声,果然引得屋外的人闻声而动。

一阵骚动后,一个面露凶光、手拿皮鞭的男子粗暴地推开了门,恶狠狠地骂道:“小蹄子老实点!别逼老子抽你!”

说着便一鞭子抽在了门上。

“啪”的一声,直接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方才脑子里所有的想法一瞬间化为乌有,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一时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那人嘴里不干不净地挖了我一眼,又耀武扬威地出去将门锁上,又是一阵长久的黑暗。

他们到底要将我怎么样?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暗,我的恐惧感也越来越深。

不知过了几个钟头,我想已经过了很久很久,门终于又从外头打开来,几个侍女打着灯笼走了进来,那灯笼并不刺眼,却因我长时间未见光亮,双目顿感不适,晃得我一阵眩晕。

随后,三个男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身材高大魁梧,衣着雍容华贵,腰间配有上等的羊脂玉佩。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子身着同样的服饰,手里带着佩剑,该是他的手下。

许久我才定睛一看,那个高大的男人相貌硬朗,棱角分明,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抛开肤色略微逊色些,其余五官轮廓倒是与阿澈十分相似。眼前的男子从容貌和气质上看,大抵是二十七八的样子。莫非是魏王?是了,我曾在宫宴上见过魏王,对这张脸还留有些许印象,只是从来都是远远看着,印象实在不大深刻。

“崔娘子醒了?”他渐渐逼近,又吩咐手下,“快,给娘子松绑。”

他的手下替我解开手脚上的绳子,又抽走我嘴里的白布,便退了出去,关上屋门在外守着。

他走上前亲自将我从地上扶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调整好气息,还是按着礼法给他见了礼。

“娘子平身吧,没想到你认得我。”他伸手欲扶我。

我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道:“臣女不知王爷为何要将我抓来?”

“抓?”他狡黠地笑了,“娘子误会了,本王是特地请你过来作客的。”

我眉头一皱,忍不住冷笑道:“这就是王爷的待客之道吗?”

魏王见我不买账,又巧言令色道:“不是本王要得罪娘子,是我那个傻弟弟太想你了,可是你的父亲根本铁了心要棒打鸳鸯啊!本王也是没办法,这才把你请来了,若有冒犯,还请崔娘子见谅。”

我不信这是阿澈能干出来的事,定是魏王自己的手笔,便试探道:“既是七皇子要见臣女,您为何还将臣女关押在这里足足有大半日?”

“他是个大忙人,早早就派人去请,这才刚过来,方才还与本王饮酒,你若有心,本王立马带你去找他。”提起阿澈,他倒是露出一丝细微的喜悦。

事已至此,魏王也没必要骗我,若真能见到阿澈倒也好,毕竟他可比魏王安全多了。

“那多谢王爷了。”我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微微俯身道谢。

此话正中魏王下怀,他乐不可支道:“娘子请。”

我遂跟随魏王出了门,屋外的那两个侍卫随即紧跟了上来。魏王说的好听,这哪里是请?分明是押送!

弯弯绕绕了许久方才看见些雕梁画栋,怪道魏王得宠呢!这王府果然大的出奇。方才关押我的屋子必然是废弃许久了,一路走出去竟连一个下人也不曾看见。正经人是万万不可能去那里的,也就是说,如果我方才忤逆了魏王,就真的是死了都难被人发觉,我不觉感到后怕。

又穿过几个回廊,方到一间厢房前,这里尚未有婢女小厮在外等候,魏王来了也没有人恭迎。甚是奇怪。何况如果阿澈在此处,如何会不见他的贴身侍从薛旷?魏王到底想干什么?

我转头狐疑地看了魏王一眼,却猛然发觉他一改方才的嘴脸,面色阴沉可怖,眼神冰冷到极点,我顿时吓得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虽然我不能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明明白白的清楚大事不妙。

“崔娘子,请吧。”魏王带着刻薄的口吻命令着,锐利的眼神似乎可以刺穿我。

最后,我也不知是害怕到极致为了安抚自己,还是一时冲动,竟不知死活地威胁魏王道:“臣女不知道王爷到底想做什么,但不论王爷今日有何指教,都不要让彼此太难看。您不要忘了,臣女的姑母是当朝皇后,也是王爷的嫡母。”

此话一出,魏王果然大怒,他抬手便给了我一计重重的耳光,我一下子没站稳,狠狠地摔在地上,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双手支撑身体的瞬间磨破了表皮,擦出一道道血痕来。疼痛感袭来的瞬间,泪水如泉涌般夺眶而出。

未等我爬起来,魏王就猛然俯身上前掐住我的脖颈,凶神恶煞地怒斥道:“本王平生最恨嫡庶二字,就凭你们家和老六勾结在一起做的那些事,本王就是杀你几百回也难解心头之恨!要不是看在阿澈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进去,要不然本王让你好看!”

魏王的力道足以让我窒息而死,好像过了很久,他方松了手,而我的双腿似乎没有了知觉,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扭伤了左脚,动弹不得。

魏王不再理会我,只是面若冰霜地对那两个侍卫下令道:“把这个贱人扔进去!”

一个侍卫领命开了房门后,便和另一个侍卫一起将我架进那间屋子,而后直接将我扔在地上,重重地关上房门,从外头锁上。

“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魏王吩咐那二人在外把守着,这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绝望”。

我只觉得浑身冰凉,冷汗直冒,上下的牙齿不争气地磕碰在一起,咯吱作响。温热的泪水不自觉地顺着面颊滑落,让我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恍惚间,我隔着床帘看见榻上坐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瞧,那不是阿澈吗?真的是他!

他一定是看见了我,如同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可我记得他素日不爱饮酒,怎会醉成这样?走近些才发现他的双颊红透了,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流到脸上再流到脖子上,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像是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阿澈?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他神情恍惚也不回答我,只是大口喘着粗气。我发觉出不对劲,他不是喝了酒,莫非是中了迷情药!

不待我想出对策,他就一把将我抱去里屋抛在床上,像饿虎扑食般朝我扑来,将我死死的压在身下,跨坐在我身上使我不得动弹,双手开始不停地在我身上游移,马上便要扯我的衣带了。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他,几番周旋下来,却发现力量悬殊,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急得大哭起来,痛骂道:“萧澈!你看清楚我是崔令仪!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好歹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你却把我当作那些勾栏女子般侮辱践踏,今日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阿爹阿娘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想我一番威胁恐吓似乎起了一点儿作用,他渐渐放松对我的束缚,我便使劲将他推开,又扶着床边坐起来,起身便往外跑,不料忘了脚上有伤,行动起来疼痛难忍,一瘸一拐的十分不便。

我本以为他放过了我,不想却跟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脚上的伤,甩开他的手,便转过身去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又迅速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胸口,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

其实我不讨厌萧澈,甚至有些喜欢他,若是他明媒正娶,我想我是愿意的。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他这种下作无耻的逼迫。如果今日我真的失节于他,就算他来日娶我,我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连带着整个崔氏都会蒙羞,倒不如死了干净。从前他在我心中的所有美好,也就在这一日之间崩塌了。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心如死灰,最后一次警告道。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里布满了血丝,甚是骇人。

本以为我最终会死在这里,没想到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后退了好几步,又接连抽了自己七八个耳光。此举一出,我噤若寒蝉,失了方寸。

“卿卿……对不起……对不起……”他有气无力地喃喃道。

我不敢靠近他,也不敢再向外多走一步,生怕刺激到他。

他却接着说:“卿卿……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

话音刚落,他便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剑,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腹部刺去,顷刻间便摔在了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萧澈!”我大惊失色,竟喊了出来。

魏王的人听见了动静,立马打开了门,他们见萧澈腹部中剑,一时惊慌失色。

我怒斥他们道:“蠢货!还不赶紧禀报魏王去请太医!”

一会儿魏王看见萧澈这般模样,一定不会放过我。罢了,该来的总会来。救人要紧!

那俩侍卫谁也不敢独自去向魏王禀报此事,最后重新锁好了门,一行去了。

我费劲地将阿澈扶到床上去躺好,然后坐在他身边去。他的血不断向外淌,嘴里还在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最终选择相信此事并非阿澈的本意,或许他也是被魏王算计了,不然他也不必在意我的想法,多此一举刺自己一剑。罢了。

屋外脚步声渐渐逼近,看样子人不少,正当我准备坦然面对魏王的雷霆之怒时,“哐”的一声,门被人用力踢开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吓得站了起来。

而来者却不是魏王。

“卿卿!”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嗓音。

是崔煜!他带人来救我了!崔家的府兵很快包围了这间屋子,崔煜命其中几个人一起将阿澈抬了出去另行医治。我也放下心来。

“阿煜!”我喜出望外的呼喊道。

崔煜闻声便忙朝我跑过来,到了眼前停了下来,关切地问我道:“还好吗?”

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涩,委屈巴巴地一头扎进崔煜的怀里抽泣起来,哭诉道:“你怎么才来呀!”

他紧紧抱住我,抚摸着我的后背,自责地说道:“哥哥来了,姑母也在,是我们不好,没保护好你,走,哥哥带你走。”

“姑母怎么来了?”我实在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已经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了,此刻宫中怕是也得知道了。

“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儿!”崔煜说着便要拉我走。

“哥,”我叫住他,诉苦道,“我走不了了,脚扭伤了。”

“没事,”他将我横抱起来,温柔的安抚道,“本就不用你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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