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者来问话,中有千千结
云家一聚,顾胥星自是去不了,待人客散去,云家族人厅中团坐,云祖母一声呼唤,唤住了正欲逃遁的云棠与云临,威目严神,硬声道:
“临儿,明儿一早把棠儿的差事辞了去,咱们云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云棠扯了扯云临的衣袖,眨巴着眼寻着对策,云临瞧了她一眼,道:
“祖母,云棠一事乃是误会一场,况且水宅主子对其也是顶好的,临儿认为无需如此。”
“什么话!”云祖母喝道:“为奴不过数月,通城布令,闹得人尽皆知,这般动作可见不是好相与的;再者,你当我今日为何到得晚,那是因着入舒城来我便处处打听,人说这水三少暴戾霸道,惩治杀害过多少家奴,如此主人家,不伺也罢。”
眼见祖母厉声向云临,她也不急了,云临可是专治祖母的。
在祖母跟前,但凡有云临在,她一向是少言寡语,只管躲在身后,准保风雨不沾身。
“坊间传闻不可尽信,祖母当初也曾受过下人闲言污蔑,应知高门大院儿里,是非清白在旁人眼里向来难得拎个明白,再说这水三少,临儿也是见过的,虽是狂妄些,但胜在磊落,真性情是也。”
云临言罢,后背忽的一疼,云棠下了死力将他皮肉的一拧,险些让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没绷得住。
“死云临,说这话你违心不?”云棠小声道。
云临蹙眉,斜眼与她示意着:“别闹!”佯装负手,打身后抓下她的爪子来。
“那你倒说说棠儿这腿是怎么回事?若是磊落的慈主,怎会对棠儿下如此重手?!”云祖母道。
云祖母这话一提,人们方知晓云棠受伤一事,一族亲忙腾了椅子叫了声云棠,“棠儿,腿正养着呢,不宜久站,快些坐下。”
“谢过恪姨。”
这恪姨正是云棠亲姨,云父的亲妹子,生的是副菩萨心肠,往日里最见不得人受苦,不管什么事,只要向她求上两句,她都能应允。
打顾家走上一遭,云棠磕伤的口子并未来得及处理,本就生疼,此时也不推却,坐将下来,留云临应话。
云临知祖母这关恐不好打发,只得拿出杀手锏,上前躬身屈膝在云祖母跟前,乖巧的在其腿上捶按起来,“祖母你看,先前云棠一直跟着我做事来着,你道我为何放了她归家来,可不是为着将虞韵堂开到舒城来?云棠任事的水宅是这舒城名头极响的人户,掌着要紧的关系,予我有着大大的好处。”
“呵,我说怎么舅婆婆问话,棠妹妹的事儿临哥儿这般上心,抢着趟儿的答词,原来却是为着自个儿的铺子。”
一哑嗓子声儿响起,云棠一眼瞅去,可不是迟朗吗?
迟朗见云棠看过去,忙讨好的一笑,云棠鼻头皱起,这人怎还是这般讨厌!
到底是偏着男丁些,云临这一番话,云祖母显然是动摇了,已然认真考虑起来,族亲见状心思各异,云母脸色沉着,云父忧心忙看将过去,关切的眼神教云母心中堵塞缓上许多。
这迟朗……云棠气闷,恐双亲与云临、云祖母生出嫌隙,便开口道:
“其实祖母有一事不知,彼时我入水宅也不全是为着临哥哥,需知在临哥哥手上做事挣得银钱虽多,可实在操劳。而水宅不同,主子聘我让做的都是轻巧的事,便是让我喂喂猫儿什么的。那猫儿看着虽丑,但主子可宠了,说来也是奇怪,那么多丫鬟婢子,那猫儿偏生粘我粘得紧,主子无法,平日里才对我格外看顾些,通缉一事确是误会,现下既能帮着临哥哥,又能赚闲钱,故棠儿不想辞了去。”
“你啊,整日里净想着耍懒,如此……不辞便不辞罢,临儿的事儿务必放在心上,不可懈怠,知道么?”云祖母板着的脸总算见了晴,一手慈爱的拍着云临的肩膀,可见是疼到心里的。
云棠忙叠声应下,一事已毕,远道而来的族亲便有些坐不住了,吵嚷着要出门赏舒城夜色,秉待客之道,云父云母自然作陪,仅留了云棠云临在家,两人相顾看,狂舒一气。
“来,再叫声临哥哥来听听,适才叫的那般乖巧,让我听着好生悦耳!”云临笑道。
“美得你,要不是祖母重男丁轻女子,我何需露出一副妹恭兄贤的样子来!”
云棠无奈道,但觉乏累,招呼着云临道:“本姑娘累着了,快来驮我回房!”
云临两指夹着她鼻尖毫不客气,“欺负我不是,信不信我立马唤祖母回来!”
然他话虽这般说,却是任命的蹲身将其背上,照顾妥当才离了去。
夜市街头,烛火荧光盛天,街巷行摊售货,好不热闹。
众人皆玩闹,只云母除外。云父见云母神色郁郁,寻着当头哄着,云母背着人小声怨道:“娘对云临未免太过偏向了些。”
云父低声安慰:“临儿爹娘去得早,幼时无依仗,大时又辛苦,娘觉着那孩子可怜,偏心也是无法,你多担待点,想开些。”
“可我总觉着水宅不是清净地,棠儿必是为着临儿不得不在里间做事,方才她所说你当我瞧不出来么,根本就是为了安大家的心,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云母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为云棠委屈万分。
云父心疼云母,柔声道:“孩子的事儿未必像我们想的那般,临儿是个做事稳妥的孩子,你瞧这些年他对我们如何?也是颇为孝敬不是?”
云父说得没错,云临确是待她们一家子极好,一时云母默声,云父偷摸着握了握她手道:“等客离了,我带你吃好吃的去,切莫再愁了!”
云母不禁泛笑,也不多说了,只转头仍觉不对,回家便私下拉着恪姨于灶房窃语了几句,半晌两人才一脸平静的出来,回了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云父带族亲们游郊后,云母在妆奁里翻出两块儿银钱,与恪姨一同出现在水宅大门,门口小厮一听是找三院赎人的,忙叫了怜月出来,而几句话下来,怜月知二人赎的是云棠,秀眉一蹙,道:“这丫头的事儿我做不得主。”
话毕,将人带往脂腻色香,交与了婧娣。
要说云母这一趟却不太巧,水颖峥并未在院中,反倒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楚落碧守在房外,吩咐着人拾掇着院里的事物。
婧娣听闻二人来意,正欲带人往下人房去细说,不想教楚落碧瞧见要亲自过问了去。
“怎的,两位婶婶想将姑娘赎回去?”楚落碧看着手心的两块儿银子柔声问道。
“是的少夫人,”云母道,入院后下人的话来话去教她听了个大概,亦知跟前的女子就是未来三院的主母,一未嫁女子婚前出入未婚夫的居所,可见是喜爱极了这男主子,她索性就这般称呼,说人想听的,也好落成了事儿,若问责起来,就说自个儿不知情,没得好惩治的由头。
“闺女大了,我们给她说了门亲事,想赎身让她嫁了,还请少夫人允下。”
楚落碧被唤得心情甚好,就要允下,忽想起婧娣在旁,出入水宅数次,明白婧娣在水颖峥跟前那是说得上话的,自己还未过门,不好下主意,遂道:
“我倒是愿允了,好成了婶婶的念头,不过眼下院里的事儿我还做不得主……婧娣,你看这事儿应当如何?”
婧娣立在一侧,若楚落碧批了云棠离院,她势必要阻拦的,未想这人倒是个聪明的,竟屈尊问起她的主意来,好感顿生,浅笑道:
“楚小姐,下奴们入不入的脂腻色香都是主子定的,这离不离也得主子来批。”
楚落碧了然,将银钱递回,“婶婶且先收起来,回头问过颖峥,我从旁说道说道,让他将人放了去。”
银钱在前,云母却是没收,“不打紧,银钱就放在这处,我家闺女现在家休养,到时便不来上工了,寻个日子来拿了契约就成。”
楚落碧一笑,“也罢,来人,送两位婶婶出门。”
出得水宅,恪姨虑了虑道:“这位小姐瞧着倒是温顺好说话的,是个好主子。”
云母回头瞧了眼水宅,未有丝毫动摇,“再好也是个主子,还想着他们能有多厚待小棠不成,上次见着那男主子,一看就是个跋扈公子,小棠在他院里做事我不放心。”
恪姨未见过水颖峥,不知是何种跋扈模样,见云母这般也不好多说,两人自逛了会儿集市,归家去也。
浪荡一日,水颖峥入了脂腻色香大门便吩咐备下热水热饭,婧娣闻见声响连忙上前伺候,才要将云棠赎身一事告知,楚落碧亦从内堂奔了出来,在其两步外立定,绵绵唤道:
“颖峥,你回来啦!”
水颖峥几不可见的蹙眉,继而笑得风流魅惑,“怎这般晚了还未回去?”
他这一笑当真是美得惑人,楚落碧不禁看得有些痴了,“今日打理院落,正巧遇着一事,想着与你说过再走不迟。”
在旁下人面上无波,心内却明白楚小姐这是找着机会与三少爷见上一面,下奴的去留,还不至于让一未过门的主母费心过问。
水颖峥状似无意的看了眼婧娣,与楚落碧道:“何事让你这般在意,竟熬着时辰在此等我。”
从随身婢女手中拿过云母给的两块儿银钱,不避嫌的执起水颖峥的手放入其间,松开时男子修长温热的指尖让她羞红了脸,糯着声儿道:
“今日院中一名叫云棠的奴婢的娘亲来访,说闺女年纪到了得赎身回家嫁人……我有成人之意,但婧娣说下奴去留需由你定夺,于是我便等你回来问你的意思。”
闻言水颖峥呼吸一窒,袖中不禁化掌为拳,使上劲儿压着自个儿脾性,而面上仍是笑得邪气,“下奴的事儿你无需操心,如今天色已晚,还是快些回去,婧娣!送客!”
说罢水颖峥负手回房,步子迈得极快,楚落碧未来得及再说上两句,侧身已见其衣角没在门内。
婧娣将将把人送走回来,见案几已碎,满室狼藉,水颖峥长身玉立,赫然于室内正中问道:
“真有其事?”
婧娣伏身回道:“确有其事。来人自称是云棠的娘亲与小姨,不过婚嫁一说应是借口而已,主子无需放在心上。”
胸中生出一股子火焰来,水颖峥周身泛着凛冽之气,狠道:
“无论是借口还是事实,本少爷有的是法子教她生不出旁的念头!”
婧娣缄声,水颖峥视线扫过窗台又气上心来,“那蠢女人种的两盆子葱呢?”
见他盯着窗户架子,婧娣忆起云棠曾种了两盆子葱放于其上,然今日被楚落碧扔了出去,遂低头如实道:“楚小姐觉着青葱碍眼,有失体面,让人扔了出去。”
水颖峥一时越加火大,怒喝道:“你是怎么办的事?任由楚落碧随意动作?以后谁都不得动这院里的物什!”想了想又道:“人也不许动!”
婧娣眼睫微动,连声应“是”,但觉往后得供着云棠那丫头,否则哪天被要了命去还不知是为何。
即夜,刚入子时,水宅寂静无声,然脂腻色香主榻上的风景却香艳万分。
许久夜里未出入院里的秀儿姨娘又得了召请,衣着轻薄隐约,斜卧水颖峥臂弯一脸媚笑,手上亦极尽手段的挑逗着,水颖峥眯眼抿着手中美酒,与怀中佳人调笑一番后,突然失了往日的滋味,识不出趣儿来。
不多时,秀儿姨娘被狼狈的赶下榻去,水颖峥换了衣袍夺门而出,起身几个起落便出了水宅,一颗心落不得地儿,直奔文定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