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一科瑞特杂剧场的继承人
——T12.23
仅仅一个晚上,安娜重伤昏迷不醒,溯连人都丢了。同时失去剧场之花和剧场真正的新星,刚上轨道的科瑞特杂剧场遭受这极大的打击。
作为继承人候选,格拉尔打醒精神,他想要先搞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直接的方法是等候安娜醒过来,一切便真相大白。但按医师的诊断,她中了很深的毒,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能不能醒过来是个难关。
想到这里,压制不住的热气从心涌上,格拉尔鼻子里喷出一阵炽热。
冷静,不要自乱阵脚——格拉尔立即调整过来。
第一站,格拉尔来到溯所在的宿舍。
消失的溯是事故的第一嫌疑人,和他一起住的两人也不允许外出。同样不给外出的还有现场的第一发现人,“纽斯达”的卡托和莱恩。两人现在也在溯的宿舍集中,方便格拉尔一行人调查和问话。因为失去了半数成员,今天“纽斯达”的表演被迫取消。
“半夜,溯突然外出上卫生间,临走的时候好像和希克斯大哥说了几句话。”坐在墙角的阿瑞如实汇报。
“希克斯,溯说了什么?”
然而希克斯丝毫不理会格拉尔。不仅是格拉尔,所有询问的人都拿他没办法。希克斯身上的特制奴隶纹也无法完全约束他,出于生命安全的考虑,没人敢继续逼问。
“那卡托,你们呢?为什么半夜下了楼?”
“因为我的门突然烂了,整扇门落下来拍醒了熟睡的我们。莱恩的嗅觉很好,闻到有烧焦的味道。如果宿舍失火那是大事情,我们便顾不得那么多跑下一楼。当我们到场的时候,安娜大姐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房间仅有火焰灼烧的气味。过不久同房的舍友赶到,为了保护现场,留下莱恩和同房的舍友两个人看着安娜大姐,我则去通风报信。”
格拉尔顺着卡托的话找到坏掉的门。门的内边缘被平滑地扣去了支撑的两个铰接部分,这种痕迹格拉尔认得,是溯的术式。
为什么溯要这么做?
格拉尔返回到房间继续询问:“溯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者交给你们什么东西?”
久久没有人回答,墙角的阿瑞说道:“今天早上其他主人来找过了,能带走的基本上都被他们拿走了。”
“早上?是不是弥优尔和LS?”
阿瑞点头示意。
格拉尔皱紧眉头。关于溯被栽赃成一系列事件的犯人的事,他早有怀疑是姐姐弥优尔和LS在背后搞的鬼,只是无奈拿不出证据。以溯的聪明才智,不会没有留下信息坐以待毙。或许他们也察觉到这点,事先动手处理了能够记录的东西。
一切只是格拉尔的猜疑,可以的话,他不希望自己的怀疑成真。
离开溯的房间,格拉尔走下一楼调查安娜半毁的房间。
除了墙壁的窟窿,房间的轮廓完好。家具凌乱不堪,内部有火焰灼烧的痕迹。许多人认定这是溯和安娜打斗纠缠过的实证,但格拉尔不以为然。火焰的痕迹恰好绕着安娜倒下的位置,从痕迹看倒是像用火焰保护晕倒的安娜。可惜格拉尔被认定受溯的“怂恿”,说的话没有说服力,其他人不愿意相信。
格拉尔假定溯在保护安娜,那么在场肯定还有第三个人——真正的犯人,而这个人很可能是奴隶中的其中一个。
早上,铁门开启一个个外出报数,宿舍里的人数不多不少,只少了溯一个人。
从更大的范围看,整个剧场围绕着有识别功能的结界术式,可以清晰感觉到进出的人数。平时观众散场之后,剧场管理人会观察术式显示,看出入人数是否对得上,以防有客人迷路没有出去。这个结界也用作不让剧场之主拒绝的人通行,是奴隶逃不走的原因之一。
今早艾萨检查术式,发现昨晚恰好多了一个外出的非内部人员。根据这个情况考虑,格拉尔肯定是奴隶纹消失的溯。而出去的人只有一个,说明这个犯人在外面有带走溯的外应,本人还留在剧场里。
以格拉尔的能力,想到这里就是极限了。要自力筛选出人选并用证据揭露犯人的身份,他实在做不到。
格拉尔一筹莫展。这时他才发现,没有商量的人在事事都不顺利。安娜和溯,他最值得信赖的两个人已经不在了。
——T12.30
夜袭事件过去了一个星期,尽管格拉尔挤出脑浆,依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和线索。
一个星期的时间并不短,被掳走的溯凶多吉少,而昏迷至今的安娜更是危在旦夕。布雷姆娜付出昂贵的费用治疗安娜,并请来了术者协会的术者,用常驻术式维持安娜失去意识的身体正常代谢。如果不这么做,安娜很可能在没醒来之前就因为身体衰弱而死。
涉及到不菲的金额,安娜的治疗自然受到了弥优尔和LS的反对。
“如今剧场的资金刚回流,又进行看不见回报的无谓投入。她现在没了半条命,仅仅靠剧场的金钱支撑余生,即便活过来也不知中毒后有什么后遗症,投下去的资金很可能打水漂。作为剧场的管理人之一,我觉得不应该为一个没有价值的奴隶持续透支。”
弥优尔瞧着脸色不佳的格拉尔。
“格拉尔,我有说错吗?”
作为剧场经营者,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安娜属于“商品”,是经营者运营的“道具”。经商的本质是用有价值的道具换取持续收益。当需要维护的道具不能再产出,那便是舍弃的时候。
但格拉尔不能认同,他绝不会认同。
“没有价值确实要舍弃。姐姐说的道理我都懂。”格拉尔抓紧拳头,“但是安娜不是没有价值的人!安娜可是为剧场拼死拼活了十几年。在剧场最难的时候,她毅然拒绝了赛克斯优厚的条件留在科瑞特。安娜是留下赫赫功勋的剧场之花,这般舍弃于情于理都说不去!”
“格拉尔,昨日的牙刷损坏了,你会因为它保护过你的牙齿而收藏起来吗?”
“人和道具不能混为一谈!剧场之中最重要的不是我们这些摆设的主人,而是真正下场散发光彩的伶人。这般忠心又功绩丰厚的人也能舍弃,科瑞特永远不可能翻身越过赛克斯,我也不会允许这样的科瑞特继续苟活!”
弥优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的意思是,你要亲手毁了科瑞特?注意一下言行,被母亲听到了事情可就大了。”
既然不再是我的绿洲,化作沙漠又与我何干——格拉尔差点把过激的话脱口而出。
“总之,现在都尘埃落定了。我已经劝服了父亲,如果再过一个星期安娜没能苏醒,那便是遗弃的时候。目前科瑞特不是游刃有余的状态,这是必然的选择。如果你真的想改变现状,那得自己去争取。”
“一个星期……”
愤怒的焰火烁灭之后,剩下的皆是无助感,格拉尔缓缓坐了下来。
——T12.30
中午,格拉尔来到溯的工坊,找到位置静静地靠着墙。他知道自己需要找个地方呆一会,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这个地方。
“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啊……”
说起独干,格拉尔自觉比不上溯。
在格拉尔眼中,溯能一个人构想,一个人执行,一个人完成,一块泥地够他过一辈子不孤单。显得超凡脱俗,格拉尔颇为羡慕这种境界。所以他才会渐渐被溯吸引,不知不觉形成超乎主仆的良好关系。
“如果留下线索,你会放在哪里?”
格拉尔对着左边的空气问道。
“看到现在的我,你会说些什么?”
格拉尔对着右边的空气问道。
工坊只有格拉尔一个人在,自然没有人回答他。但闭上双眼,他仿佛回到了两人都在的工坊。
“从小到大都是这模样。格拉尔,你太执拗啦。把视野放宽,心胸敞开,你会活得更加舒适。”右边的她如是说。
“能解决所有难题的思路,那就是‘一点一点着手解决’。连‘一点’都解决不了,说明你观察分析得还不够细而已。”左边的他如是说。
“不错,先松弛一下吧。既然格拉尔想知道我们的看法,为何不试着追逐一下我们的踪迹?这几天里,我们都在哪里干了什么?”
“对对,一点点深入,一点点回忆,需要的灵光一闪总会产生的。”
“所以溯,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右边的她如是问。
“我吗?当然在宿舍关着啦。”左边的他如是回答。
“关着做什么了?”右边的她继续询问。
“还能做什么,想东西、写东西,做一些在宿舍也能做的工作。自从来到科瑞特我就没有休息过,真的堪比996。”
格拉尔笑了笑。格拉尔听溯解释过996,这个词本身没有笑点,只是溯一本正经抱怨的样子显得少许滑稽。
“等等。”格拉尔发现了要点,“对,你在失踪之前还提交过剧本草纸。”
“哦,对啊。”
“我记得了,在草纸背后写着的话,你说‘你获得了我的信任,不代表我的小伙伴信任你’。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吗?”
“格拉尔,你觉得呢?”
因为和上文完全不搭,格拉尔起初忽视了这句话。但现在他意识到了,这可能是专门写给他的话。
“谢谢你们,我先试着从这里入手。”
格拉尔睁开双眼立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毅然走向训练场内。
——T12.30
来到训练场,格拉尔恰好碰上了冲突。
“吽!这是干什么!”
“我找曾经的朋友说话与你何干?”
“我不觉得朋友会摆出那样的神情。”卡托火气十足,一步一步压迫29号后退,“即使大哥不在,这里也轮不到你撒野,退回去!”
一群人围着起争执的两人,但大伙大多是对“纽斯达”的成员指指点点,无疑是火上浇油的行为。见此状,格拉尔快步赶往现场。
“29号、卡托、阿瑞,这是怎么了?”
穿着戏服的卡托说道:“格拉尔大哥,这个人趁着没人注意非礼阿瑞。我从更衣间回来看到了,就前来制止他。”
因为客人有看戏的需求,所以“纽斯达”的成员被重新编排回舞台。此时希克斯、菲兹、格琳、亚萝、莱恩、温蒂和苏希都在舞台上演出,29号明显是看准了机会接近没有守卫的阿瑞。
“我只想聊聊天而已,不要血口喷人。训练场上这么多双眼睛,别以为你们是‘纽斯达’就能无视事实随意栽赃。”
29号回头看着背后聚集过来的伶人。
“阿瑞,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阿瑞像坏掉的时钟不上不下,没能吐出一个字。
溯玩泥巴的时候对格拉尔说过阿瑞的事情。当时战战兢兢的性格改善了不少,而如今看来是又恶化回去了。
“既然当事人没话说,那应该是一场误会吧。但是29号,为了避免风言风语,你还是别来找阿瑞了。要是影响到他正常演出,对剧场是一种损失。”
格拉尔本想就此和平地劝解,没想到29号丝毫不领情。
“格拉尔主人,你这是太宠‘纽斯达’了吧?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同样是伶人,为什么不能公平公正地审查!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不是我的错,是他们引发骚动。现在可好了,嘴上说是误会,帽子扣在了我头上!”
“29号,我是这里主人,别僭越了。”
格拉尔提起气势恐吓。
“我,29号没有僭越的意思,但希望主人能更加公平。如果他们成绩好倒是无所谓。但35号不在之后,‘纽斯达’的表现越来越不尽人意,这是有目共睹的。若这个时候还偏袒他们,我可以不啃声,但背后的兄弟姐妹们心里必有不服。”
在29号的煽动下,背后的几个伶人也应声附和:“不错,我不服!凭什么‘纽斯达’那些人能这么特别对待,明明他们的领队是剧场的叛徒!”
“既然他们有名字,为什么我们要叫序号!这是差别对待!”
“下雪天了,只有他们有保暖的衣服,这不公平!”
“对啊!为什么!主人得公平!”
宛如星火蔓延,训练场零零碎碎的抱怨化作凶猛的瀑布,声势之大甚至传到了观众席。
“主人命令,都停下来!”
格拉尔强制发动奴隶纹的效果,瞬间压制住训练场的骚乱。然而声音可以平,伶人的脸色和态度凸显出憎恨。
“解散!”他大声驱赶了作乱的伶人。
换做平时,格拉尔能以惩戒的方式让伶人更加听话。但如今的怨气非比寻常,长期积累的矛盾,有身份等级相同的共同敌人——“纽斯达”。对格拉尔,伶人不敢放肆。但对溯的伙伴们恐怕不会留手。惩罚只会加重他们的憎恨,一点点地给剧场内加火药,引爆会重创如今的剧场。
情况糟糕至极了——格拉尔愈发不安。
没多久,表演结束的“纽斯达”成员纷纷下台赶过来。在表演的途中他们也注意到了后台的事。
“我们才走动开30分钟,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哼哼。”
菲兹意味深长地作笑。
“那些人居然这么说我们。”
苏希不安地握住温蒂的手,穿着男装的温蒂顺着扣起手掌。
“没事,虽然领队不在,大伙和我都在呢。”
“对不起,我违背了和溯的约定。”
希克斯用粗大的右手抚摸着阿瑞的狐狸头。刚才战战兢兢的阿瑞,在伙伴的包围下重新打起精神。
“不,是我不好,我再留意一点就不会造成那种混乱。对不起,格拉尔主人。”
“没关系,你没有错。”
阿瑞非常惊愕:“格、格拉尔主人相信我吗?”
“当然了,我自问看人还是挺准的,29号不是一个好人。而且我信任溯,他拜托过我照顾你们,我自然会全力以赴。”
格琳激动地站立起来:“啊?格拉尔大老板也相信老板是无辜的吗?”
“怎么了,我好歹和他一起玩了2个月泥巴,相信他有这么稀奇吗?”
“吽!这么看来格拉尔大哥是好人呢!”
“所以在你们眼里,我不算是好人啊……”格拉尔小声地哀叹。
指导“纽斯达”演出再少也有2个月,格拉尔自以为和他们有友好的关系。事实上,愿意听从指挥和交心完全是两码事。不同的人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所以他们看到的东西也不同,这就是认识偏差的来源。
“好了、好了。我还有事情要调查,离开之后你们自己小心点。”
“等等。”阿瑞拉住了格拉尔的衣角,“格拉尔主人是在调查溯的事情吗?”
格拉尔点头肯定:“对。”
“这样啊……希克斯。”
希克斯站立起来,高大的身躯笔直地挡在格拉尔面前,然后用六只手同时给他一个重重的拥抱。
“阿瑞,如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意外,主人问话你如实报告就好。希克斯大哥,这些话我只能托付给你。第一,若我不在了,保护好阿瑞的安全。第二,有人问你话全盘无视就好。第三,如果格拉尔值得信任,把这些话秘密地告诉他吧,让他顺着我的兴趣找宝物。”
说完,希克斯重新起身:“秘密的话说完了。”
一点也不秘密,虽然是凑在格拉尔耳边,声音隔个几米也能听到。希克斯陈述方式也很奇怪,他只是将溯当时说的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格拉尔听懂了。
“‘你获得了我的信任,并不代表我的小伙伴信任你’。这话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哈哈哈。”
格拉尔释怀地笑出声,并学着溯竖起大拇指。
“谢谢你,希克斯。你比我想象中更平易近人。还有你,阿瑞,谢谢你相信我。”
“格拉尔主人,我想起房间里有小子留下的东西,或许你要前去看一看。”
菲兹制造出格拉尔可以顺势上宿舍的借口,这说明溯留下的信息一直都在宿舍。格拉尔需要抢先弥优尔行动,没有能犹豫的时间。
“哦,还有这回事,我得马上去看看。菲兹、希克斯和阿瑞,替我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