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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微凉的液体涌入鼻腔,海水的气息充斥五脏六腑。

灵凰凭空呛了一口,从梦中醒来。七彩的游鱼在她眼前浮动,她疑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惊讶发现房间被海水淹没,游鱼虾蟹,珊瑚在桌下幽幽发光,而屋中陈设安然无恙。

是结界啊。

堂堂龙二子的寝殿,也太没安全性了。

四下看去,屏风后纤细的身影又向阴影里躲了躲。

她下床,拽了搭在木架上的外衣,穿好后走至屏风前,笑道:“小仙子,我看到你了~”

过了片刻,毛绒绒的脑袋才从屏风后探出来,灵凰看清他的模样后心中不免惊叹,都说妖族美人千种风采,比起天族更多了直抓眼熟的艳魅,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他倾身游动,露出一条幽蓝鱼尾。

“莫非…你是龙九子,螭吻殿下?”

螭吻也打量着她,一袭男装素衣,随手理着睡得微乱的长发,眸下菱花夭夭,简单随意,却矜贵十足。

难怪二哥倾心。

正当他出神之际,灵凰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暖的指尖撩过他眼前碎发,别于耳后。

他猛地后撤,绯色迅速爬上双颊。

“是在下唐突了,”她躬身致歉,“九殿下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好看。”

她个子很高,能同螭吻平视,身上没有任何侵犯与危险的味道,让人觉得安然。

她背过手,“殿下莫怕,我不过一个无用花神,手无缚鸡之力,动不了殿下的。”

螭吻垂眸,小声道:“你是灵君?”

“正是。”

她清浅笑起来也灿烂夺目,又直直看着他,正是螭吻不善应对的。

但是这么退缩是更不可能的,为了睚眦,他强迫自己对上灵凰的目光,抬高了音量问道:“你跟着二哥,有什么目的!”

她没急着回答,反问道:“你呢?为何对睚眦这般上心?”

“因为我是二哥的兄弟!”

“据我所知,他的兄弟多了去了。”

“二哥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敬仰他,尊重他!”

“我同你一样。”

“你也敬仰二哥吗?”

“他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我也敬仰他,尊重他~”

“你…你认真回答我,不然我就把你囚进水牢里。”

“我骗你做什么?”

“他们说你是天族的奸细,为了挑起天族龙族战争。”

“轩辕云诀早就有心要铲除龙族,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可是你这样会先害死二哥!”

“我知道。”

“那你还…”

“睚眦也知道。”

螭吻怔住,一时失语。

灵凰耸了耸肩,不以为意,“他那个人,不就是这样,不计后果,看上什么都要抢回来。但是你不必担心,”她坐下,倚着桌沿,拨弄睚眦送来的蓝莲形状的瓷杯,“再好的东西,也有坏掉的一天,珠宝,权贵,容颜…过不了太久,没有祭品滋养,我会像人族一样老去,丑陋不堪。他便会放弃了。”

“…你想要什么?”

三界倾塌。

薄唇动了动没有出声,她想到什么般摇摇头,那一刻眸底深渊,微光闪过,竟有一丝慌乱。

“不求长生,不稀权珍,你想要什么呢,灵君?”

“这问题,我下次再回答你。”

螭吻感知到什么般看向门外,对上灵凰,瞳孔竖成一线,坚定道:“你若是敢伤害哥,我会倾尽全力杀了你。”

海水顷退,连带螭吻一道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灵凰做了一场梦。

她将杯子放回原位,呆呆出神。

“灵君。”

门外有侍从呼唤。

“何事?”

“殿下回来了,正在殿外等着。”

“知道了。”

她捋了把头发,扯过木架上压在底层的红色外衫,推开门抄手向殿外走去。

侍从傻了眼,忙跟上来询问梳洗事宜,她摆手推拒。她在天界也时常如此,未睡醒就被凤执打包扔上主殿,被人呵责不成体统。

凤执。

不知他醒来与否。

正想着,忽听阶下吵嚷。

“殿下,灵君这就到了…”

她抬头,只见一道黑色身影风似的冲至面前,毫无防备,惊得她堪堪退了两步。

“睚眦?”

脚步未稳便被强势拉扯入怀,温暖而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铺天盖地砸向灵凰,她眼睛瞪的圆溜溜,不知所措。

“可有人来过?”

低沉的声音传自耳畔,她蓦然明白,睚眦察觉到了其他气息。

螭吻的龙息。

于是她笑着拍他的后背,答:“并无。”

闻言睚眦松开她,低头盯着她盈盈的眸,良久才挪开,退了一步。

“我扰你休息了?”

“怎会,早就醒了。”

“…那随我去,”

“好啊。”

睚眦一愣,随即不自然避开她亮晶晶的视线,嘟囔道:“我还没说去哪。”

“哪里都可以~”

心脏仿佛被盛放的花撞了一击,飘忽忽又软又痒。

他强迫自己忽视这奇怪的感觉,取下自己胸前的珠串,挂于灵凰脖颈,摘下耳饰,小心扣于灵凰耳廓,戒指手环也尽数佩于灵凰。

他看着她,像看着只属于自己的神明,心满意足。

“你不是不喜欢我打扮?”灵凰发问。

“你素衣好看,打扮也好看,但是在天帝老头那不好看。”

他说得理直气壮,灵凰明白他的意思后噗嗤发笑。

“坐过龙吗?”

她想到睚眦闯入她的花园中,她跌坐在他的龙尾上,便笑道:“花园那次算么?”

“那不算。”睚眦打了个响指,一团团黑雾将他埋藏,拨开后探出的是硕大的龙头,接着是粼粼龙身,黑色的鳞片泛着漂亮的紫光,龙目圆睁,宛若两颗明珠,那张大口开合,利齿林列,他说:“上来。”

他趴在地上,龙爪为阶,让灵凰踩着爬上他的脖颈,茂密的龙髯几乎将她包裹,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缠磨。

以三界第一恶龙为坐骑,她也是第一人了。

“坐好了。”

龙身挣动,带着她冲向天际。

侍从们早已目瞪口呆,仿佛一道做了场荒谬白日梦,尊贵狂傲的龙二子,居然化作原身驮一个神仙,这要说出去不得震惊三界?

看来真是要变天了。

凤凰花四下飞舞的第一秒,嘲风一把将执卷的狻猊摁进怀里捂住口鼻,后空中传来嗤笑,巨龙驮着红衣仙人盘踞而落,仙人触地的瞬间,漫天飞花消散无踪。

不过是花神顽皮,施展的幻像。

狻猊推开嘲风,嫌弃得理了理发丝。

“二哥??”嘲风唤着睚眦,眼珠却是惊得快掉在灵凰身上。

这大摇大摆的,他们知道自己正被九重天正重金悬赏通缉吗?

“我们来喝酒。”

睚眦变回人形,神色淡然且正常,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狻猊瞄了眼混乱的嘲风,默默向前一步,颔首以礼,道:“不知贵客远道,失礼了。”

灵凰忙回礼笑答:“哪里哪里,是在下叨扰了。”

她打量两位龙子,眼前这位墨发如缎,戛然肩头而止,眉目冷冽,面如冠玉,比那九重天的仙人更不可接近。再看嘲风,正张罗小厮摆酒起宴,面上自带三分笑,截然不同的温和俊雅。

“灵君殿下喜甜酒还是醇酒?”

“龙三子殿下的酒名扬在外,喝上一口已是有幸,怎敢挑拣?”

不等二人客套结束,睚眦先耐不住性子,炸呼道:“啰啰嗦嗦,取你最好的酒来就是了!”

“是是是,”嘲风同灵凰相视无奈,又转而低声对狻猊道:“你还喝上次的娑婆饮吗?”

“什么是娑婆饮?”灵凰问道。

嘲风一激灵,凑过去附灵凰耳答:“灵君有所不知,吾弟礼佛,鲜少饮酒,这是自忘川河取了亡者记忆煮的茶,入口百味,很是难喝,吾弟口味慎重,令人费解。”

他这般说着,可是落在狻猊身上的目光,顺从而纵容,大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倒也情理之中,若是自己也能得这么个玉人,定也高堂庙宇珍奇异宝的供着,三重天里不知养了多少她一时兴起收揽的美人,自己这一走,他们会如何呢。

可惜了她琼浆玉液养了这么久。

睚眦拎着嘲风耳朵将他扔开,冷哼:“假和尚罢了,还有脸提。”

“哎呦疼疼疼二哥!”

嘲风的痛呼并没有盖住睚眦的冷嘲,狻猊神色自若,冷言回怼:“起码不似某人,是真祸害。”

呦,美人还会怼人呢~

灵凰不合时宜得掩唇轻笑,将剑张跋扈的两人视线引了过来,于是她坦然:“在下也想尝尝这众生执念的味道。”

林列的酒坛旁紫砂茶壶独树一帜,深色的茶水宛如□□四溢苦涩,在清冽的酒香里不合时宜。

一口装的茶杯端至鼻下灵凰才明白方才睚眦不赞同的目光,而三位龙子此刻都在偷瞄她的反应。

自作孽自作孽。

她抿了一口,一瞬间五味炸开,厚重扎实的茶水宛如融化的璞玉,缓慢沁透所有味蕾,呛得鼻腔长久酸楚,她来不及撇过脸,眼泪已经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睚眦慌张凑近问她什么她无法思考,轰响抗议的脑袋里仅剩的念头是,美人的口味真的独特。

几杯酒酿囫囵下肚她受了酷刑的舌头才缓过味来。

“敢问灵君,娑婆饮的滋味如何?”

狻猊放下空了的茶杯,面色如常。

灵凰苦笑摇头,答:“虽有甜,却微乎其微。难怪世人要选择忘掉,重头来过。”

“灵君的记忆,是什么味道的呢?”

她怔住,不过狻猊也并未等她回答。

风卷流云,有红枫飞舞,卷出漩涡的形状,合着檐铃清唱。

龙三子平日里大约是不太管这些恣意生长的红枫,他们扎根于每一处宫苑罅隙,风缱宫主调本白,而今被染得红艳如血。

“碰!”

她被酒杯碰撞声拉回来,手里的酒被不小的力度碰洒了些,倒映着罪魁祸首闪烁别扭的神色。

她莞尔,仰头饮尽。

平日里三人对饮,狻猊静默,睚眦满脑子想着这次搜刮走兄弟的什么宝贝,只有嘲风叽叽喳喳认真扯东聊西。

灵凰的加入让叽叽喳喳的队伍壮大起来,睚眦颇有兴趣看着她说得眉飞色舞,了无抢夺他物的**。

时间随着酒坛一起流逝飞快,嘲风趴在酒桌不省人事,睚眦也喝得两颊醺醺,睡意绵绵。

灵凰托着绯红的脸颊,一下接一下戳睚眦的发旋。

“他平日里,也喝成这样?”她没移开目光,问狻猊。

“极少。”

她便笑了,摇晃着站起来,走至高台边缘,长风吹拂耳畔,任由身躯摇摇欲坠。

“五殿下,你这样的人怎甘心屈居龙三子名下,一辈子寂寂无名?”

她背对他,话语难辨真意。

“当了天帝又能如何?”

“操纵生死。”

“连妻儿都留不住?”

“那是他不愿。”

“你呢,你的背叛,他愿是不愿?”他发觉她背影顿住,沉下目光看着嘲风,道:“操纵生死,操纵不得人心。”

她侧身,看到龙五子柔和下来的眉眼,他眸里映着嘲风。

龙子弑母,龙女吞子。

龙生来注定孤老。

“此一生,得一真心足矣。”

他声音轻轻,像一片落枫,落在醉酒的龙三子身上。

她望向睚眦。

若是之前有人问她,她的记忆、过往是何种滋味,她定然以笑作答,说那是轩辕云诀赠予的,不容拒绝的无上香甜。

是被迫吞咽的,令人作呕的腻歪。

没人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

九重天的仙人们说她如上任花神如出一辙的温柔。

温柔何用?

如刀俎鱼肉。

她唯一能看到的,是轩辕云诀执掌生死,颠倒黑白,是天帝之位的熠熠光辉,唯我独尊。

她也心知肚明,她这轩辕之子,若为神王,也绝非明主。

天道公平,得失守恒,她屠神叛天,众矢之的,非因责怪谁待谁不公,是命中注定,罪有应得。

可睚眦是变数。

第一眼利欲熏心,第二眼欲罢不能,第三眼定终生。

一开始灵凰抱着三界大乱的目的接近睚眦,可后来,睚眦给了她前半生所有求不得,又予她后半生所有求不得。

后来放弃执着、杀戮、疯狂,又执着、杀戮、疯狂,只为睚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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