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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王土

皇宫大内。

年轻天子李如是坐在书案旁,看着满桌的奏折他轻轻扶额,没来由自嘲一声,“还不如做个昏君,这样就不用整天看着这些没有任何营养的奏折。”身后一个老太监眼观鼻口观心,不敢多言。

“你看看,你看看,这有个弹劾当朝一品摄国将军宋嵘的折子,说他什么已经老了,打不动了,手中军权应该要移交出去,朕猜这肯定是兵部尚书刘飞义呈上来的,你说这刘飞义以前也是宋老将军的部下,怎么自己人弹劾自己人一点都不留情呢。”

皇帝轻笑一声自言自语,又随手翻开几页,他忽而哈哈大笑道:“果真,这宋老将军也递上了个折子,你看看这个老顽童,他说‘宋嵘这些日子自创两句诗文,请陛下过目:宋嵘虽老矣,一顿七八碗,这是什么狗屁诗文,宋将军还是太闲,等哪天就给你扔到淮水上去和南楚军聊天打屁。”

老太监也笑了一声,尖着嗓子说道:“奴才私以为,刘尚书是想把自己的儿子送去淮水,如果陛下您回了这封奏折,刘尚书肯定会毛遂自荐,然后带着他儿子去镀金。”

李如是回头看了一眼老太监,老太监匆忙下跪,接连打着嘴巴子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妄言。

老太监禄昌辉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身前这位那可是天子,天子自言自吾,自己竟然没忍住多嘴了几句,当真励精图治的天子就不是那个去年还酒肉池林的人了?不是去年那个说杀人就杀人的昏君了?

禄昌辉多言这几句,自己死就死了,可就怕连累自己的义子禄东山不能青云直上了。

年轻天子笑呵呵的将吓得老泪纵横的老太监扶起,他轻声道:“禄公公,说几句而已,咱们大晋又不是不让人说话,朕有那么吓人吗?再说了,朕一个人也太闷了,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外面那些王公大臣,哪个不是阴奉阳违?“奴才不敢。

让小心翼翼了一辈子的禄昌辉和天子心平气和的聊天,这能让他那本就不大的心肝,彻底焉儿了。

“有什么敢不敢的,禄公公侍奉了先帝一辈子,又培养出来一个十分守规矩的禄东山,禄公公你大功,回头等掌监的许公公寿终,朕就让禄东山做掌监,管理皇宫五万太监,如何?”

禄东山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眼中挥洒出真诚的泪水,他哭道:“奴才替义子东山,谢过皇上!”

李如是坐回御桌旁,又看起了奏折自言自语:“现在这朝堂上文人和武将势如水火,倒是张丞相和宋老将军很亲切,这算不算是两家主人和气生财,主人家的狗却见面就咬?你说这渝州守军杨烈臣和童言海,能守住三万叛军压境吗,守得住无功不说,守不住的话还会被那些忠言夫子文人弹劾无用。”

这次禄昌辉没有再敢多言。

果然,李如是又自语道:“朕心里是向着杨烈臣和童言海的,仅仅五千人马,对方有三万精锐,最起码要守住十天,渝州城朕也见过,城墙高也就罢了,能撑些时日,可是它城墙矮的不像话,两边的山头都比城墙高,这如何能守住十天?那些文人也不想想,六倍的差距,除非渝州守军人人能以一当十。”

“那西蜀郡扔给那所谓的西蜀王也罢,到时有人弹劾杨、童二人,朕再将他们调到颍川郡将功补过便是。

李如是这么想着,在那封署名为楚汉林的奏折上写下几字批注。

年轻皇帝揉了揉眉心,他看着已经处理好有半人高的奏折,还剩下一小堆,他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嘛里啪啦的作响。

他赤着脚走到御书房的阁楼,远观泱泱皇宫,处处都是紫金琉璃,但真正居住的人,并没有多少,很多金碧辉煌的宫殿都被搁置了下来。

李如是突然横生了个有趣的想法,大梁开国皇帝,高祖李元义是一个平民继位大统,当时他下令建造这个比追星楼更加耗时耗力耗财的皇宫时,有没有人骂他是昏君。

这时,老太监禄昌辉也登上阁楼,轻声道:“道统求见。”

李如是点头,听到道统二字,他将目光看向已经竣工的追星楼,那高耸入云的塔阁在宫殿群中如鹤立鸣群般瞩目。

李如是叹息一声,“开国先帝建造皇宫的时候,他的那群臣子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或许在想有一个安身之所了吧。”

年轻天子回头,那个穿着朴素道袍的老人,拎着一壶酒,对李如是晃了晃,“这是我埋了二十年的桑落酒,比不得皇宫玉液,但也口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也。”

李如是哈哈大笑,“王掌教,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以前不见你拿出来。王知客故作身怀宝物不能见人的姿态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当年没有存下多少斤,如今是喝一两少一两了。

李如是指了指王知客,“都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你这倒好,跟个宝贝似的,不与人消愁?”

王知客笑而不语,看了眼席榻,“贫道老了,站一会就腰酸背痛,陛下可否一起坐下说说愁以何来?”

李如是压了压手掌与王知客坐下笑道:“王掌教若是站不稳,恐怕你那套传世的《《阴阳戏》就坐不稳咯。

《阴阳戏》可是这位青阳山道统改编了《太极拳法》将其中晦暗难以参透的文字简化,让平头百姓也能看得懂,加之长年累月的修习,可以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就连年轻天子也在练习这一套拳法。

王知客轻轻摇了摇头,“阴阳戏坐不稳我也不愁,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是他的损失,刚刚听陛下的言语,好像有几分愁滋味,不妨说来听听,边喝边解愁,我这二十年桑落酒也达到了解愁之功效,岂不一举两得。”

李如是手指轻点,捻起一尊玉杯说道:“朕,就在刚刚,进了一个死胡同,百思不得其解。

王知客轻泯口清酒,在舌尖回味,静等年轻天子的下文。

李如是喘起酒杯,看着杯中的涟漪他说道:“当年开国皇帝建造皇宫,有没有人说他是昏君呢?为什么朕建造一个追星楼就被无数人骂是昏君。”

王知客笑道:“陛下先喝一口桑落,尝尝味道。”李如是轻泯一口,“是水?”

王知客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大梁高祖皇帝应该是平民出身,他身边那一众功臣也皆是穷苦之人,贫道斗胆说一句不合礼仪之言,一群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和运气登上了帝位,或是做了掌管一方朝政的大臣,让他们治理国家?他们恐怕只会享福。在那个动乱的朝代,颁布一些便民的好处,就能稳定常年遭受战火百姓的民心。”

青阳山掌教继续道:“所以,他们稳固住了中原陆沉,理应可以奖励自己,皇宫只是炫耀的东西罢了,再说了,这些是大臣人人有份的东西,小时候住在漏风的茅屋,大了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上朝,人人都会鼻孔朝天的走路吧,陛下,你若是让追星楼成为青阳山施道的地方,用来祈佑大臣们的福禄寿喜,你看他们还不老老实实的闭嘴。”

李如是眼皮一跳,又喝了一口桑落笑道:“老掌教,狐狸尾巴漏出来了吧。”

王知客念了声道号,“无量天尊,敢问陛下现在这桑落酒是什么味道?李如是一口将杯中酒喝完,“香甜,以后这追星楼便为你青阳山的地方了,该怎么做,你要清楚,不仅要稳定民心引导他们的走向,还要给朕的大梁护住一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上次齐得黄做出的事,朕不想看见第二次。”

王知客作揖道:“谢主隆恩!请陛下放心。

“不下跪?”

“修道之人只跪天地。”

李如是起身,走向窗边,他看着朗朗青天说道:“朕特赦你青阳山道统见朕不用下跪,不过,也仅你一个修道之人。”

“谢陛下,不过贫道还有一事。”王知客走到天子身边,“渝州那边,还望陛下不要责怪,臣夜观天象,有武曲星下凡直坠西蜀郡,那里已经由不得大梁之人踏足了,所以兵败是一定的,还望陛下不要难为杨烈臣。”

李如是回头,“听闻你和国子监右祭酒楚汉林是私交甚好的朋友?”

王知客抿了抿嘴唇,猜测这句话其中的深意,伴君如伴虎,他算天算地,就是算不准天子所想,帝心难测。

李如是又说道:“放心吧,朕还有后手,不过你说那什么西蜀郡不可让大梁之人踏足,简直是无稽之谈,还有朕乃人间帝皇,岂会怕他小小武曲星?”

年轻天子直视天空那一轮耀眼的烈日,“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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