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诸君慢行
就在几人打着太极时,廷尉左监陆正突然讲起了一个关于廷尉张严的故事。
张公幼时在家玩耍忘记阿父嘱托,导致家中肉被老鼠偷吃。
其父发现后非常生气,还打了他。
张公心有不甘,便抓住了那只老鼠和偷吃剩下的肉,对其进行审讯,最后作出判决书。
其父看到文书后大为惊讶,发现张公文笔俨然是一个老狱吏,不禁感慨连连。
其所陈条例均有法所依,有律可取。
而后郭老先生知道这件事情,便将其收为弟子,教授他法家学问。
说完,陆正便微眯着眼看向了司马贤。
在座几人也都明白他讲这个故事的意思。
张公年少时便知法守法,行事全都按照一个“法”字,终成九卿。
他暗中的意思便是你们靖安司虽然抓了贼人,但是你们无权审问,这伙人的审判应该由他们廷尉来做。
可司马贤又岂是吃素的。
虽然理论上说人是范林二人抓的,与他无关。
可是如果他真这么让廷尉的人将贼人带走,打的可是他们靖安司的脸面。
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说道:
“张公少时审鼠,名扬天下,被郭公收为弟子,传为佳话,可感可叹。”
说到这里,司马贤突然话锋一转,盯着陆正说道:
“陆左监可知,郭公曾言,各司其职,法由来也。这些贼子乃是无阙之人,他们时刻都威胁着咸阳的安全,这正是我靖安司的职责所在啊。”
陆正顿时哑口无言,司马贤不愧是有名的老贼,确实难以对付。
他先是抚摸胡子告诉自己,论年纪和官职自己都不如他。
又用郭老的话压住廷尉张公,最终表明这是他们的职责,不能交给他们。
密不透风,无从下手。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廷尉平庄仁才。
庄仁才也是脾气火爆之人,当即一拍桌子,威胁道:
“诸位可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无阙之人躲在暗处兴风作浪,我们一直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没有机会。”
“如今抓住他们的人恰好提供了机会,一刻都不可耽误,出了事情你们谁能负责?”
范葭萱嘴角微微一扬,也不多话。
直接将手中的青铜剑,啪地一声放在了案几之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庄仁才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布满怒气,可是一想范葭萱在外的名声,便泄气了。
两次试探均以失败告终。
林幼安看着平日里看彼此不顺眼的范葭萱司马贤两人,此时站在同一阵营对抗廷尉几人,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非捧腹大笑不可。
他真想将此时的场景绘画下来,等廷尉的人走后,拿出来让他们看上一看。
也不知那时两人到底是什么表情。
就在林幼安臆想之时,那名奏曹掾青年却毫不畏惧地出口说道:
“范少卿未免太过于咄咄逼人了吧。我们同为大秦效力,何必动刀动剑的。”
陆正也是连忙介绍说道:
“忘了与诸位介绍,此乃张公幼子谦,法家后起之秀。不久前还被陛下夸赞贤良,特许其入我廷尉为奏曹掾,秩两百石。”
说完便一脸得意洋洋地看向靖安司众人,仿佛这个青年才俊是他的儿子一般。
司马贤怎么看不出陆正炫耀的意思,先是恭维了一番,
各种好话说了一大堆。
接着他扭头对着林幼安说道:
“幼安你还是要好好向人学习的。你虽然是东寺寺丞,铜印黑绶,秩四百石。”
“但是要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要从别人那里看到优点,多多自省。”
林幼安一脸受教了的表情,面露后悔之色说道:
“寺卿教训的是,枉我还以寺丞这么一个区区四百石小官沾沾自喜,须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听闻此话,司马贤一拍大腿说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幼安不愧是太史公之孙,这儒学造诣颇为不凡,体悟颇深。”
陆正也是暗暗一惊,心里默默想到:
“不成想竟遇见了那位名满咸阳的才子,只是不说他文心破损外出散心了吗,何时又入了靖安司。”
“早知他在靖安司,就不带张谦来了,这脸都给打肿了。”
“林幼安可是曾经凝聚文心之人,而张谦虽然天赋也不低,可是离文心还有不少路要走。”
靖安司不同于其他部门,不受秦帝管理,只听大宗正的。
外面确实很少听到关于靖安司的消息,更不要说林幼安入职的只是一个小小四百石的寺丞。
然而张谦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林幼安。
其实在林幼安进来的第一时间,张谦便认出了他。
以前林幼安顶着咸阳第一才子的名头,好不威风。
其父张严也经常用林幼安的名头来教训他不学无术。
况且他们本就是一儒一法,那是世仇,这更是给他心里埋下了一根针。
见到林幼安,他只是仇人相见太晚的感觉。
而林幼安此时的无视,让他更是生气。
“这不就是那个文心破损的才子嘛,竟然躲在这里舔舐伤口。”
林幼安依旧面带微笑,也不生气。
“我家洗菜的大婶曾经说过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打败我们自己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磨难,而是我们自己的傲慢。”
“要记住,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花扑鼻芳香。就连我家洗菜大婶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立马齐齐一愣。
他们哪里相信这是一位洗菜大婶能够说出的话,一定是出自林幼安之手。
这两句诗,就连司马贤和陆正都是自愧弗如。
不愧是曾经的第一才子,出口成章,意义深远。
自比宝剑与梅花。
这境界,这风度。
再看看旁边咬牙切齿的张谦,高下顿时立分。
这就是差距啊。
张谦脸色越发铁青,他本想嘲讽林幼安一番,却不曾想成了他的垫脚石。
还被他用洗菜大婶侮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是有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觉。
于是他气不过地一拍桌子,眼神阴冷地看着林幼安。
范葭萱看着想要动手的张谦,冷冷地说道:
“你今天敢在这里动手试试,看我敢不敢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你一个被范家逐出家门的庶……”
然而他“女”字还未说出口,便被一旁的庄仁才给摁了回去。
他可是清楚范葭萱的可怕,真不会管他老子是不是廷尉,说斩你人头就绝不砍你大腿。
陆正一见自己不出马不行了,先是与司马贤告罪了一句。
便又对林幼安范葭萱两人说道: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们,过刚易折啊。”
我去,这不是倚老卖老吗,你也没大到我要给你让座的年纪吧。
林幼安先是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接着便又风淡云轻地摇了摇头道:
“乘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此话一出,司马贤原本看戏的表情一愣,随即便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在场之人自然也都听出里面的嘲讽之意。
林幼安将陆正比喻成沉舟和病树,而他和范葭萱便是那千帆与万木。
“这不会也是你家洗菜大婶说的吧。”范葭萱一脸天真地补刀道。
“正解。”
林幼安偷偷给范葭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其实他还真没有说谎,这几句诗在他前世,真的就连洗菜的大婶都能说上几句。
两人的一唱一和与小动作自然被几人看得清清楚楚。
陆正指着林幼安,哆哆嗦嗦半天还是一个字没有说出口。
于是他一拂袖子,带着庄张二人便起身离去。
谁料这时林幼安对着几人又吟唱了一句道:
“日月山河今犹在,不见当年伏虎将。”
“老骥伏枥谁人记,可叹曾也是儿郎。”
“诸君,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