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暴海（十五）

黎白安的手在推开门缝前便已按在枪上，身体一动不动，只眼睛向上瞟。

那是一道侧影，影子的主人面向前方，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安全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

下一秒，身影从门前路过，向走廊另一端走去。

好险。

黎白安望着这人半异化的背影，不由心有余悸，还好这个感染者的双眼尚未完全移到脸颊两侧，不然黎白安一定会被发现。

感染者走到走廊中间偏右的地方停下了，他转身面对着墙一动不动，黎白安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半晌墙上的灯亮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了。

感染者进入电梯，离开了9层。

“那个……”罗剑颤抖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黎白安声音略有些紧张，“怎么了？”

“不不，我这没事，不，是我有事，我的肚子……”

“哦，”黎白安一顿，“你去吧。”

“那怎么行！后面的逃离部分更离不开监控的观察。”

“刚才门外过去了一个人。”

“嗯？啊！那岂不是在你面前？可、可是，监控没有照到啊，难道9楼的监控系统有特殊屏蔽？”罗剑的声音有些慌乱。

“不是，那是个感染者。他们的感染方向是冷血动物，红外线难以观察。不怪你。”黎白安想了想嘱咐道，“只有一件事你要注意，你离开时一定要带走所有东西，别忘了清除记录，包括你我进出餐厅的监控时间，要制造不在场证明。不用担心服务员，只凭她说用处不大。”

“但是我还想……哦唔……”罗剑的胃口又绞痛起来。

“去吧。”黎白安说完，关闭了耳机，悄声潜入走廊。

9楼的走廊铺了一层红地毯，走在上面的脚步声要比8层轻，房间也少，只有两间，但是黑暗笼罩中的未知情况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让黎白安更加谨慎。

她的手始终放在枪上。

她先选择了刚才那个感染者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走廊左侧的一边。

走到房间门口，门上没有任何标记，她无法提前知晓这个房间的用途。

黎白安轻而又轻地推开房门，看到里面的灯带散发出幽暗蓝光。

她侧身钻进门缝，习惯性地向旁边闪躲，险些碰到贴墙放置的巨大圆柱形玻璃容器。

黎白安侧头上看，差一点展开攻击。

那是一个半异化的女性感染者。

这个感染者变异的脑袋上留有黄红色的头发，双眼圆瞪，嘴巴大张，针尖大小的黑色瞳孔在白而浑浊的眼球上显得十分惊恐，一副无声怒吼的模样。

黎白安冷静观察两秒，发现感染者始终维持着愤怒的状态，微微放松下来。

放眼望去，偌大的房间中有十几个类似的容器，每个容器中都装有一个感染者“标本”。

如果给这个房间起个名字，应该叫做“生物标本室”。

黎白安绕过右边的容器和对面类似影壁的半面墙，看到墙后另有一片空间，在这个房间中心放置了一个堪比水族馆专用的水族箱，里面游弋着一条近两米的异形人。

它的两臂极短，覆盖着薄薄的鳍，双腿融合在一起，双脚脚跟相连，脚掌向外撇。头与肩膀完全相连，头顶尖而长，双目位于头两侧，眼神呆滞，耳朵退化得不可见，仍能看出其前身是风暴镇的某个人类。

这间标本室中感染者的尸体都尚且保留了人的特征。

黎白安走到水族箱前，轻轻抚摸着玻璃。

水族箱淡蓝色的光中有什么波动着。

不对，这条“鱼”是静止的，也是一个标本，这水中还饲养着其他生物吗？

这时，水族箱后突然传来压抑的狂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黎白安当即矮身，以水族箱玻璃中的山石水草为掩护，飞快转移到水族箱另一边，举枪对准那个癫狂的身影。

那应该是个人吧，他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头发生长得不均匀，双颊凹陷，形容枯槁，嘴边淌着因表情狰狞而滴落的口水。

谁能想到，在这间生物标本室里最不像人类的是个活人呢。

“不要发出声音，黄兴。”黎白安从工作证上认出他的名字，举着枪慢慢靠近他。

黄兴对黑洞洞的枪口没有反应，他转过头冲黎白安露出扭曲的笑容，说：“你是来曝光的他们的吧，对，上帝听到了我的呼唤，你来得正是时候，天使。”

黄兴沿着水族箱滑落在地，骷髅般干枯瘦削的手抱住隐约有秃斑的头。

“你被感染了吗？”黎白安问。

“我宁愿被感染，那样他们就会来研究我、重视我，让我为这个地狱般的世界贡献最后一点科学价值。这是第几次了？我已经数不清了。”黄兴喉咙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强盗、小偷、流氓、下贱的东西！他们偷走了我的论文！”黄兴一手攥着胸口的衣服，一手扒着脸上的皮肉，痛斥道，“他们利用我，压榨我，偷走我的成果，属上他们的名字，美名曰是我自愿的，是他们培养了我，给了我发挥的平台。吃人的财团！”

哈？黎白安微不可见地侧了侧头。

怎么，从事如此危险的研究活动，黄兴还想着有一天能站在阳光下享受作为科学家的荣誉？她以为这些研究员都是为了赚钱的疯子或者狂热的科学变态。

“你想要什么？”

黄兴冷笑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奢望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我只想与他们共沉沦，一起来体验这份绝望吧。”

“告诉我你知道的事，”黎白安顿了顿，“或许，我能给他们制造些麻烦。”

黄兴浑浊的眼球转动过来，狞笑道：“我知道他们在这里的一切作为，但是你！休想套我的话，这些都是我的成果，不管你为了什么，都休想从我这夺走那些成果！”

“那我帮不了你。”黎白安果断道，她开始慢慢后退。

“等等，你不该这么快放弃，天使，”黄兴表情挣扎道，“我可以给你暗示，一些关键的暗示。”

很好，供求关系倒转过来了。

“黄兴，你要明白，我没有你的暗示也可以得到一些线索，但你失去我的帮助，可能会一直痛苦下去。”黎白安进一步对黄兴施加压力。

黄兴两手在脖颈侧面抓挠出道道血痕，瞳孔像被困在玻璃瓶中的苍蝇般乱转，还不死心，还在算计。

黎白安不打算陷入他的拉锯游戏中，继续后退。

“别走！”黄兴叫道。

黎白安脚步微顿，她不想激怒情绪不稳定的黄兴引来新的麻烦。

“好，好吧，”黄兴泄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能做到什么，没有多少时间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整个风暴镇都是戴维公司新项目的实验场，时间一到，镇上的人将成为进化之路上的祭品，最后能活下多少人要看海里那个东西……”黄兴压低声音，用夸张的口型说。

海里的东西？

“你是指，异种？”黎白安眯起眼睛，“异种如何影响人类？它要这么多人做什么？考察团的人遭遇了什么？”

黄兴眼中精光一闪，桀桀怪笑，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这幸灾乐祸的表情让黎白安意识到，黄兴一方面希望戴维公司的项目失败，报复他们的不公平待遇，另一方面他作为一个研究员，由衷希望看到风暴镇的沦陷。

以任何角度来看，她和黄兴都没有完全一致的利益关系，她无法进一步打动黄兴。能从黄兴这里获得的信息也就这些了。

黎白安缓慢离开巨大水族箱，黄兴没有再阻止。

她最后望一眼，墙壁四周圆柱状玻璃箱里在幽□□光中浮动的感染者尸体，它们墨点般的瞳孔和发青的眼白在无声诉说着风暴镇这半年来的惨痛。

门扉关合，黎白安离开了标本室。

走廊另一边尚不知隐藏着什么污脏。

黎白安不恐惧黑暗，黑暗仅影响她的视线。

在壁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她快速跃过一块块地毯。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到寂静的走廊中，这次不用进入房间，黎白安已经知晓房内有人。

她贴着门，静悄悄地站在外面。

“……到时候实验的成果就要揭晓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说。

黎白安猜测这是位戴着口罩的研究员，果然另一个人的声音清晰很多，似乎是一位年迈的老者。

“有几成把握？那个人知道我们的计划吗？”

“目前为止有七八成，如果成功的话，我们戴维公司不仅能将其他公司挤出市场，甚至能让所有人……”

咚——

房间内突然响起拐杖重重砸地的声音，研究员没再继续往下说。

“现在讲这些为时过早。应急预案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雇佣到了一位先行者，那天前能赶到。不过，这不能算万无一失，如果海里的那家伙失控……”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老者冷冷道。

“可是，威尔逊经理，到时整个风暴镇都会……”研究员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惊恐。

“凭风暴镇的产能，根本不值得我挂心。”老者说，“比起这个无用的港口，市区的情况才应该上心，我让你找到那个女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我找到了她的住所，空无一人。”

“要快，在她将消息泄露出去之前。”老者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响起，老者接通电话，回答了两次“嗯”，不再说话。

房间内完全安静了下来。

黎白安集中起更多的精力在耳朵上，用心倾听。

屋里的气息不对，那两个人的呼吸变得紧绷、短促，有脚步声，是一个人的脚步声，稳定有力，应该属于较为年轻的研究员，他为什么开始走动？

研究员在竭力放轻脚步声，一点点近了……

糟糕，是朝门走来了！

黎白安当即后退，下一秒大门打开，黑洞洞的枪口和研究员口罩后强自镇定的半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黎白安向左偏头，躲开第一发子弹，紧接着用肩膀顶在研究员腋下使研究员的动作变形，左手扭住研究员的手腕，使枪口对准研究员自己。

黎白安只有10发子弹，她不能浪费。

砰的一声枪响过后，研究员眉心出现一个血洞。

“是……你……”研究员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眼中仅流露出猝不及防的惊讶。

走廊两边隐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

她已经被发现了。

黎白安来不及深究研究员指代不明的遗言，眼下必须尽快离开风暴镇医院，还要尽量带走曹佑杰。

她最后从门缝里望了一眼房间内的情景。

这是一间装堂皇修气派的会议室，与上市公司追崇的奢华大气并无不同，家具看上去有年头了，未见高科技设备，只是一间普通的老旧会议室。

黎白安却蓦然瞳孔放大。

让她惊讶的是屋内之人。

在这一瞥中，她发现与这位七十来岁的戴维公司的威尔逊经理早有过一面之缘。

威尔逊就是与黎白安差了半步未能逃出乌斯剧院，脸拍在玻璃上，死在她面前的白发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