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风暴海（十九）

黎白安混进寺庙中，在佛像前鞠上一躬，然后小猴般跳上佛像的膝盖。

未来佛是风暴镇的地标建筑，一旦发生损毁，事情的性质比街上枪战要严重得多。

她觉得这个人就算再胡来，也不敢轻易在佛像附近开枪。

对方转瞬追来，站在寺院院墙的瓦片上，用狙击枪瞄着黎白安，嚷着：“喂，调皮过头了小家伙，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快下来！”

这尊未来佛一手置于膝盖上，一手放于腿上看似自然下垂状，实则为降魔印。

黎白安对雇佣兵的话充耳不闻，轻轻跃至佛像膝盖的手背上。

雇佣兵目瞪口呆，忽然怒道：“快下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黎白安第一次与对方产生了对话，轻飘飘地说：“保命啊。”

与此同时，她别在背后的手悄悄摸出了手机。

雇佣兵噎住，赶忙说：“你下来，我不杀你。”

黎白安又说：“你在这里喊打喊杀不合适吧。”

雇佣兵换了语气道：“小妹妹，你先下来，不能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黎白安也不想啊，说：“你跟佛祖保证，再也不伤害我，我立刻下来。”

雇佣兵无语，“我答应了委托人。”

“如果委托人做错了，你也要执行吗？”黎白安说。

雇佣兵一边抓狂，一边装作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狙击枪的瞄准镜。

黎白安居高临下，将这个小动作收入眼底，立刻回身上跃，跳到佛像的肩膀处。

“你、你竟敢……”雇佣兵气急败坏，顾不上掩饰，抬手瞄准，片刻后就是一枪。

枪响，惊起林中一片鸟鸣。

黎白安手臂外侧渗出一道血痕，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她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口，而是摸了摸佛像上子弹划过的地方，遗憾地开口道：“子弹划下了一层白漆，你损伤了佛像。”

雇佣兵愣愣地放下枪，忽然跪在地上，仰着头流泪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都是你，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用你的血涂满佛像！这是你的罪孽，不是我的！”

黎白安沉默地看着雇佣兵，并注意到视线边缘另一个在接近的身影。

“听好，有本事你永远待在佛像上，只要你的脚沾到土地，我就一定会杀死你！”雇佣兵擦干眼泪，恶狠狠地说。

“施特尔。”温柔知性的声音从另一个边院墙上传来。

叫做施特尔的雇佣兵一愣，看看这位白衣蓝裙的先行者，再看看佛像肩膀上的黎白安，苦笑道：“原来你在拖延时间。”

江博士早晨说过，蓝珀有空就会过来，黎白安试探性地给蓝珀发了消息，如果她在风暴镇，很快就能赶过来。

“蓝珀，你救过我的命，我给你这个面子，但是我施特尔接下的任务一定会给委托人一个交代。3天之后，如果这丫头还在风暴镇，到时候就是谁都不好使了。”施特尔说。

蓝珀为难道：“这孩子来参加项目，我答应保护他们到项目结束，可能还要有半个月。”

“那3天之后，看咱们谁厉害了。”施特尔说。

蓝珀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方法，微笑道：“好的。”

施特尔也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容，又朝黎白安冷哼一声，扛着他的武器走了。

黎白安从佛像跳下，再次恭敬鞠躬。

“你也有信仰吗？”

“无论是否信仰，都该有基本的爱护之心。”黎白安说，“给你添麻烦了。”

虽说蓝珀承诺过保护他们，但黎白安惹出的这个麻烦是和考察项目无关的，蓝珀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蓝珀摇摇头，“我只能尽量保护你，我想他的委托人下达的任务是活捉你，因而他没有完全释放火力。施特尔是很厉害的先行者。我劝你尽快离开风暴镇。”

“江博士的项目还完成，况且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施特尔的事请不要告诉江博士。”黎白安说。

蓝珀安静地看着她，那双紫色的眼睛似乎看出她也肩负任务，但蓝珀没有说穿，只是叹气道：“好吧。这是你的事，我不插手，但是3天后我不确定能保护住你。”

“谢谢，我会想办法。”黎白安说。

“嗯，我们一起去中心餐厅吃饭吧。”蓝珀邀请道。

“不如找间餐馆，我想请客。”黎白安说，

“为了感谢我吗？那还是去餐厅吧，风暴镇的餐馆真是不怎么样，我尝试过好几家，都挺让我失望的……”蓝珀温和地说着，朝地域研究中心走去。

地域研究中心的餐厅里，因为海神祭举行在即的缘故，人稍微多了起来。

黎白安和蓝珀两人端着餐盘上了餐厅二楼，在安静的地方安静吃饭。

彼此间的沉默像静静流淌的溪水，黎白安倒是不觉得尴尬，蓝珀似乎也乐得自在。

吃到中途，黎白安起身去拿餐巾纸，蓝珀开口道：“帮我也拿一张吧，谢谢。”

这一次开口后，两人有了更多的交谈。

“你是唤醒者吧？”蓝珀说，“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的。”

“嗯。”

“其实我也是唤醒者，”蓝珀指了指自己，“5年前苏醒的，你呢？”

黎白安还有个虚构潜水等级的问题在，不能把时间说得太确切，含糊道：“前不久。”

蓝珀完全没往潜水那边想，说道：“那这个世界对你来说还是充满新鲜感的吧。我记得你还说自己已经忘记曾经的经历了？”

“对。”

“真好啊，我还记得那些事。我的父母、家族、生活经历，还全部塞在我的脑子里。”蓝珀怅然道。

黎白安是蓝珀遇到的第一个唤醒者，她觉得这些话说出来，她能够听懂。

与黎白安相反，蓝珀不记得休眠前自己所处的环境，反而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经历。

蓝珀来自武术之家，三个兄长和一个妹妹都自幼习武，唯独她自幼体弱多病，像一朵只能生长在室内的娇花。

一天又一天，蓝珀依靠在屋外长廊的阴影中，抱着柱子呆呆地看着兄长习武，连妹妹无法忍受压腿疼痛的哭嚎都令她羡慕。

蓝珀便暗暗记下他们练习的内容、功夫的招式，等到夜深无人时，一个人跑到屋后的竹林偷偷练习。夜寒露重，那段时间她更容易生病了。不过父母的目光不会因为她病了，就多落在她身上一些。

无人关注的自由是她唯一的自由。

后来妹妹被其他孩子欺负，蓝珀冲上去一脚踹翻那个孩子，暴露了自己偷练功夫的秘密。

父亲没有夸赞蓝珀的刻苦和认真，而是生气地将她拉到庭院里，这是蓝珀第一次像哥哥和妹妹一样，同父亲一起站在太阳照耀下的石板上。如果父亲因为她下手太重而呵斥她，她心里也很高兴。

父亲要蓝珀跪下，严厉地训斥她偷学武功是不道德的，责骂她今天动手是趁人不备，赢了也不该得意，更何况以她这样的身体，以后难成大器，反而有辱门楣。

父亲要蓝珀发誓，以后绝不习武，绝不与人动手，更严令禁止其他人教她功夫。

蓝珀紧咬牙关，任由鞭子抽在身上也不发一语，最终晕倒在这方她向往的庭院中。

之后，这件事无人敢在家族中提起。

好在父亲没有制止蓝珀观看他们的训练，因为父亲始终认为是儿子们偷偷教她，不相信她仅凭看和听就能自己琢磨出其中的要领。

蓝珀依旧像往常一样，依靠在回廊门柱边，艳羡地打量他们的训练。无论寒冬酷暑，她都在夜晚来到竹林训练。

“后来，我应该是比他们都厉害吧，然后过了很多年，好像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再睁开眼我就来到了这里。”蓝珀怅然道。

她们早已离开餐厅，并肩坐在地域研究中心花园的高台上，听着不远处海浪打在礁石上的涛声，望着海面上的一轮蒙着怪异光芒的圆月。

黎白安沉默地听蓝珀说完，问：“你醒来后没有看到自己的录像吗？”

蓝珀想了想说：“好像有的，负责接待我的那个孩子说这是我休眠前录的，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设备，那大概是假的。”

黎白安有同感地点点头，又问：“你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吗？”

蓝珀歪着头想了想，“或许和我很多年前出生时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黎白安默然，蓝珀是一个非常直率的人，即使演技再高的人，做与本性不相符的行为时，就算表情没有破绽，身上的气息会有所不同。

黎白安本来就能察觉到这些细节，自从按照蓝珀教授的方法进行冥想和呼吸，她在这方面的感觉更加敏锐了。她觉得蓝珀没有说谎。

那代表着蓝珀在被唤醒前，没有看到过自己给自己的留言，也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黎白安能给自己留下信息，说明她还是特殊的。

不过此时她们一起坐在海风中，知道或不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蛰伏在电子数据中的虚构空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曾经的黎白安到底想告诉现在的黎白安什么？以及——

“唤醒者，到底是什么？”黎白安淡淡的自语中染上了一丝困惑。

“谁知道呢，不过大多唤醒者都能成为先行者，而且是天赋很高的先行者，就连我，也只用五年就超过了很多人。”蓝珀若有所思道。

黎白安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问道：“先行者人数很少吗？”

“等你成为先行者便知道了。”蓝珀一副我不能说的善意微笑。

这种事在某些论坛一定不是什么秘密，再说成为先行者只是黎白安为了完成最终任务“找到身体”的手段，又不是她的目的，要不要加入先行者还得看她心情。

黎白安自高台站起身，天已经黑透，告别蓝珀，她要去那位“朋友”家了。

距离举办海神祭的日期一天天近了，到时候除了他们考察队的人，威尔逊、施特尔、曾经入侵医院不成的黑衣人、状况不明的覃星、市区内的其他先行者，这些人都是不安定因素，要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方案。

而且系统任务即将到期，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