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暴海（二十三）

卢倩游泳的怪异姿势让鲍宗贤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卢倩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卢倩能挣脱怪物的束缚，那他是不是也应该模仿一下这种怪异的泳姿。

就在这时，鲍宗贤感觉缠绕在他身体上的触须松开了，那些触须慢慢收缩回“墙”中。

他看到曹佑杰从另一边游了出来，正在拼命上浮。鲍宗贤没再多想，甚至顾不上看清怪物的全貌，追着曹佑杰的身影朝着海面地游。

靠近海面的朦朦胧胧的光，像是文明世界的结界，冲破水面那一刻，鲍宗贤恍然觉得海底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们三人蜷缩在船舷边，双眼空洞地看着甲板上的人忙来忙去。

之后他们被关进各自房间，无法再交流，每天都有考察团的正式队员对他们进行询问。

大约10天后，鲍宗贤终于可以离开狭窄的房间，在甲板耀眼的阳光之下，听说卢倩因精神状态不好，已经离开考察团，被送回岸上。

后来，鲍宗贤的情况越来越糟，眼前经常出现海底的场景，时常分不清眼前的是人脑袋还是鱼脑袋。

考察项目开始接近一个月时，考察船发生了事故，船像湖面上漂浮旋转的树叶，五米高的海浪将船掀翻又扶正。

鲍宗贤甩出甲板，然后被海水冲到岸边，他茫然醒来，平静后的海面上映出一张陌生的鱼脸，他听到海洋深处传来充满威胁的长鸣，要求他源源不断地将食物送回海洋。

此后鲍宗贤作为鱼的时间比作为人的更多。

“我从这一连串噩梦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你站在我面前。但我不会清醒太久。”鲍宗贤说。

黎白安将手中的破斗篷扔给鲍宗贤，问：“你想站在哪一边？”

“我宁愿身为人而死，不愿身为异种而活。不，恐怕我左右都活不了，那些藏在我肚子里的东西早晚会破体而出，我不想经历那样的恐惧。如果真到那个时候，你能不能杀了我？”鲍宗贤用一种与己无关的口吻谈论着自己的生死。

这很豪迈，但黎白安不打算轻易答应。

“你想让我帮忙，这要看你肯不肯帮我的忙。”黎白安说。

鲍宗贤苦恼地皱起眉，“你想让我杀死海底的那只异种吗？我恐怕有心无力。”

“不用那么高难度，我只需要你在关键的时候配合我就可以了，或者必要的时候帮我保护其他人。”黎白安说。

鲍宗贤摇头道：“需要保护的人不适合进入那片海域。”

“他们有各自的使命。”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不确定那时的我还残存多少人的理性。”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约定一个能唤起你理性的仪式。”黎白安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与此同时，朱蒂听从黎白安指挥，远远地躲在靠近柏油路的树丛后，看到他们两人开始平静地交谈，身后来海边附近遛弯的人多了，不由得焦急起来，顾不得太多地朝他们跑去示警。

等朱蒂从柏油路边跑到海边，鲍宗贤已经走向深海，消失在黑蓝色的海面之下。

“外面人越来越多了。你们说了什么？”朱蒂喘着气问。

“做了笔交易。走，带你看看今晚住的地方。”黎白安说。

她带着朱蒂来到他们的考察船上，钻进甲板下的船舱。

“晚上会更潮湿一点，如果你不适应，我们也可以在驾驶室凑合一晚，反正明天凌晨你就要去祭祀船。”黎白安说完一转头，看到朱蒂兴奋地水手床上打个滚，然后试图爬上吊在船舷之间的吊床。

行了，看来朱蒂适应得很好。

黎白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物，两人吃完后，她再向朱蒂讲一遍明天在祭祀船上的注意事项和她的计划。

今晚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黎白安谨慎地没有点灯，在天黑透前就与朱蒂睡下。

海神祭当日凌晨3点，考察船的甲板上传来脚步声。

黎白安闻声睁眼，叫醒朱蒂，在敲门声响起后，迎上甲板，向来人打了个招呼，“覃易，早。”

“早，你朋友准备得怎么样？祭司让我接他过去，覃星已经在那边了。”覃易说。

“差不多了，他这就上来。”黎白安话音刚落，船舱门后便出现一个看似十三四岁的男孩。

“他”颅顶高高的，留着比黎白安还短的短发，眼神干净，打量的神情中混杂着两分桀骜和两分怯生。

“这是‘朱迪’。”黎白安介绍道。

覃易擅长对付小孩，立刻露出笑容，“朱迪你好，我叫覃易。我来接你去祭祀船，我妹妹会和你一起参加仪式，这艘考察船也会在附近的海面航行，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照顾你。对了，你舞蹈练得怎么样了？”

朱蒂粗着嗓子，应了一声：“嗯。”

覃易就当朱蒂是正面回应了，说：“那就好，我妹妹总跳不好，还请你多帮助她。咱们走吧。”

黎白安也想跟去，覃易又说：“海神祭当天除了祭祀船，不允许其他船出海。这个规矩应该是为了凸显仪式的神圣和祭祀船的重要性，江老师等不及到明天了，他本来计划先斩后奏，但还是找到祭司晓以利弊，说了一大车话，祭司总算同意咱们今天能出海，条件是咱们出海时绝对不能被人看到。所以，江老师马上就过来。”

“江博士需要我立刻准备出发？”黎白安问。

“是的，我把朱迪送过去后马上回来帮忙，麻烦了。对了，尽量别开灯，咱们得摸黑出去，等看不到岸边了就无所谓了。”覃易说。

黎白安看一眼朱蒂，说：“好的。”

凌晨3点半，考察船悄悄驶离岸边。

驾驶室的灯打开一秒，立刻被黎白安关上。

“博士，我们还是谨慎一点。”黎白安说。

江博士连连点头，“对对，咱们再开得远点。”

黎白安没有回答，她其实还有一个顾虑，今天是那个先行者施特尔承诺不出手的第4天，所谓的3天赦免期已过，施特尔今天一定会找到她，并且毫不留情地对她出手。

一同与他们出海的蓝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朝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在蓝珀心中，黎白安就算再机敏，没有觉醒自然力量也不是先行者的对手，她既然答应保护江博士的学生就不想失言。

黎白安错开视线，她不喜欢欠人情，但她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能沉默地接受蓝珀的好意。

考察船驶入深海，这次他们一行四人，三人要下海，留守的是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覃易。

江博士不知从哪个豪绰同事处借了一台靠晶矿驱动的防水相机，把相机绳缠绕在手臂上，不停摆弄着。

蓝珀换上一身蓝色连体泳衣，背好水肺，撩出夹在颈后的头发。

黎白安依旧是那身专业而低调的黑白泳衣，远远看去像一只气势汹汹的虎鲸。

结合潜水和水下考古两项内容的话，她算是经验最丰富的，因此负责给这次行动带路。

海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遗迹与海中怪物有什么关联，消失的远洋号究竟去了哪里，卢倩要如何恢复，这些问题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得出答案，就看他们这次的行动了。

确认所有装备穿戴整齐，三人坐在船舷边，背滚式入水，耳边响起隆隆声水声，他们准备前往遗迹。

因为黎白安清楚地记得目的地位置，给这次的水下作业会节省了很多时间，但每个人的姿态都是紧绷的，下船前黎白安告诉他们水下有怪物这件事无人忘记。

黎白安用手势再次嘱咐他们安全第一，不要离这片区域太远。

江博士和蓝珀表示收到，三人再次核对机械防水手表的时间，游向不同的地方。

海底遗迹环境恶劣，不管昔日的文明如何繁盛，能保存下来的东西只有眼前这些残垣断壁。尤其在这种泥沙少、海水流动性大的海域，往往连器皿都难以留存。

黎白安没有游向宫殿，那里是江博士负责的区域，她侧身摆动着双腿，围着广场上的石柱绕了两圈。

上次她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些石柱，这次借助充足的荧光灯，她发现在海水腐蚀的痕迹下石柱上面依稀可见曾经雕刻过的符文。

两边石柱都有，位置十分对称。这里……以前刻过对联吗？

黎白安没有上手去摸，以免它们一碰之下碎成渣滓，只是顺着石柱一点点往下看，即使浮雕文字被海水冲刷得毫无棱角、模糊不清，她只求在脑海中留个大概印象，方便上岸后再去查找资料。待会儿时间够的话，再让江老师来拍个照。

完成石柱的观察之后，黎白安在广场四周转了转，没找到什么值得记录的。

她打算进入楼宇中探查一下，这部分内容也在他们的调查计划之中。

她先选了广场左边的那一栋，离沉船的地方比较远，而且视野比较好，江博士要是临时召集他们回去，她很快能看到。

旧石楼上有蜂窝煤似的密密麻麻的小窗口，黎白安要小心地不让氧气瓶卡在窗外，潜入得很慢。

石楼内部的腐蚀程度比外面小，隐约能看出石床床头的雕花。

她查看了两间，每个房间都是一张石床、一张石桌的相同样式，其他房间也都一样。

从窗户进出，自上至下游荡了三层，抽查了五六个房间，在脑中描摹出楼体内部的大体结构，打算到另一面的走廊和石楼背面的海域看看。

期间，黎白安始终没忘记安全第一的宗旨，高度警惕，时刻感受着周围环境的变化，也因此发现了十来只手臂大小的鱼。

这种鱼通体呈半透明的浅绿色，两只眼睛覆在头顶两侧，在昏暗的海中也能分辨出鱼眼中浮动的好奇。它们围着黎白安游来游去，一点不怕人，可若黎白安伸出手试图触摸，它们便立刻游开，像是与她在做一场你来我往的追逐游戏。

黎白安不再去理会它们，转过头查看氧气瓶，剩余的氧气不多了，黎白安打算去那艘名为“阿卑利”的沉船附近，寻找进入船体内部看一看的机会。

忽然，她听到了不自然的水流声。

黎白安立刻高度集中精神，按照蓝珀教授的简单方法，感受周围的自然力量，一种令她汗毛倒竖的黑暗气息裹挟而来。

隐隐约约，她在隆隆水声中，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不是杂乱或无意识的噪音，而是一种让人发慌的低语，似乎在说：

“终于——终于——”

力量场不对！

黎白安猛地回过头，一张血盆大口在她背后张开，正打算将她吞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