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风暴海（二十二）

事情发生在距离海神祭前一天的晚上6点钟。

这天依旧是狂风暴雨，无法出海，黎白安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把自己关在船舱里头脑风暴，查阅心理学方面的书，寻找治疗卢倩的可行方法。

如果海神祭上依旧一无所获，她至少得有一套靠谱的planb给卢家和系统交差。

至于系统认不认可，那是后话了。

尽人事，听天命。

黎白安用一天时间完成了一篇足以上核心期刊的专业论文，晚上5点便感觉到一丝疲惫。她关上光脑，漫步到海边，盘膝坐在岸堤上，闭上眼睛开始悠长地呼吸。

1个小时过去，港口岸边依旧没有人，海滩那边倒是挺热闹。

黎白安睁开眼，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收到消息。

朱蒂不是会迟到的人，上次她送朱蒂去车站时，特意向她指过考察船停靠的位置，如果朱蒂这次找不到，也应该是早早地发消息来询问。

消息不回，电话不接，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黎白安起身走向镇内，避开热闹的街道，在烂尾楼中和空置的店铺屋瓦上奔跑，远远看到杂货店已经亮起了灯。

她没进入店铺打扰阿婆，而是伏在街道对面的店铺上打量，看到阿婆正一个人边盯店边看电视，二楼一片漆黑，她掏出罗剑给她的单筒带红外的望远镜窥探，二楼也没人。

朱蒂不在杂货店。

黎白安换另一条路重新走回海边，这一路上还是没遇到朱蒂。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风暴镇今夜没有星星，明天时隔近70年再重新举办的重大节日海神祭大概要在阴雨天里进行了。

黎白安穿过热闹的海滩，回到港口，看到公路和沙滩交界处的树枝上挂着一条橘黄色的碎布条。

这亮眼的颜色和风暴镇灰败的气氛十分不搭。

她扯下来一看，和像是来自朱蒂的衣服。

这是朱蒂给她留下的线索。

她被什么人绑架了吗？

想到绑架，黎白安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

戳入地面的锋利鱼干，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的怪人，被背起的曹佑杰的尸体……

对啊，她还有个支线任务没做呢，原来是主线任务啊。

黎白安边想边飞速赶往码头，果然看到那个披着破烂斗篷的人扛着朱蒂往海中走，她赶到时海面刚刚没过那个人的脚踝，朱蒂被扛在肩上了无声息。

面对此情此景，没有讲道理的必要。

黎白安抽出一枚回收的颚针鱼鱼干，射向那人的小腿。

对方猛地停住脚步，迟钝地回过身，发现黎白安的身影，毫无痛觉地拔出刺入腿中的鱼干。

黎白安已经来到他身后，如手握匕首般亮出另一条鱼干，直刺对方。

鄂针鱼鱼嘴刺入肌理，对方张开泛着恶臭的嘴巴大吼一声，粗暴地甩开手臂，完全转过身来戒备着黎白安。

黎白安望了眼鱼干上浓绿色的液体，将它扔到一旁。

她基本可以确认，绑架朱蒂的这个人已经被感染了。

但是被感染到哪种程度呢？

像网络上流传最多的情况，也就是感染后身体慢慢发生异变，逐渐变成异种；还是像卫礼礼那样直接被寄生，平时基本常人无异，出现情绪波动后才催生异变；或者是像覃星，被感染多年，身体只有局部发生异变，神志清醒，状态平稳？

“放下人，一切好说。”黎白安用语言试探。

对方的回应是在绿头鱼面具后发出一声怒吼。

上次见面嘴里还能蹦出几个字，现在失去语言功能了吗？

那么这人达不到覃星的状态。

黎白安膝盖微弓，瞬间来到这人身前，拳头虚晃，侧身踢向对方小腿。这一脚如同踢在水泥墙上，只让对方后退了小半步。

但黎白安想做的已经完成，她抓住对方斗篷的下摆，在对方吃痛后退和自己向另一边后跃时扬手一绕，将斗篷绕到对方头顶，再一用力，连带斗篷和面具一并扯了下来。

对方慌乱地吼叫着，下意识伸手捂脸，肩上的朱蒂落入水中。

冰凉的海水一激，原本就没有完全昏迷的朱蒂瞬间苏醒过来，拼命游到岸边，见黎白安一偏头，立刻跑得远远的。

很好，这下更放得开了，必须要从这家伙身上问出点什么来。

对方的面具被扯下后，露出一张没有面具那么鲜绿但形状相似的鱼脑袋。

在旁人看来，这和死去的曹佑杰一模一样。

但在黎白安看来，这完全是两个人。她向来有在一群同种动物中分别出不同个体的能力，这次她也分辨出这不是曹佑杰死而复生，而是另一个人。

那人正处于慌乱中，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脖子上的鱼脑袋感到羞愧，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做出护住头的动作。他的鱼眼中时而闪动着属于人类的情绪，时而被麻木充斥。

“鲍宗贤。”黎白安叫出他的名字。

那分居两处的黑色眼球一下子在眼眶中定了下来。

鲍宗贤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茫然后退着，瘫坐在海水中，在海水的冲刷中望着自己手指间半透明的鱼蹼。

“我，在哪？啊！啊！啊！”泪水蓄满鲍宗贤已非人类的眼睛，他终于忍不住以断续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恐惧和悲哀。

黎白安等待鲍宗贤平静下来，说：“你接触了异种，被感染了，不久后考察团消失，你回到风暴镇，但是人们觉得你失踪了，因为你不在人前露面。”

“我这副样子，已经不是人了。但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曹佑杰苦笑着问。

“你扛着这个女孩朝海底走。上次，我还看到你带走了曹佑杰的尸体。”

“佑杰？他死了吗，怎么可能！我们一起逃回来了……不对，在那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他确实要比别人更有营养……不，不，我在说什么……”

鲍宗贤捂住嘴，再次陷入混沌，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又多了几分清明，“我记起了一些，我被海中的怪物控制了，它需要更多的能量，让我去找肉，可以作为食物，还可以作为温床……我抓了很多人，活人，还有尸体。它最初想吃那个和我一起下水的女孩，它以为她也被感染了，但我没把她抓回来，我在即将抓到她之前恢复了神智，后来那个女孩离开了风暴镇……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个，吃了那具感染者的尸体后很高兴，那具身体有与人类不同的力量，来自它的……孩子。它的孩子是被它感染的人，曹佑杰，它吃了曹佑杰。”

鲍宗贤像是在读一封留在脑海中的字迹模糊的信，信读完，他茫然片刻，手忙脚乱地解下身上的披风。

黎白安随着鲍宗贤低垂的目光一并望去，只见鲍宗贤苍白滑腻、异常修长的胸腹上长满了奇怪的圆盘状斑点，每个斑点上有一根奇怪的粗毛发。

乍一看，有点像迷你版马桶搋，又有点像简易的艾灸贴。

“我被种了海怪的卵，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啊！”鲍宗贤呼吸急促地说，“好恶心，这些东西竟然在我的身体里啊，啊！啊！啊啊啊啊——”

逐渐恢复理智的鲍宗贤终于能连声嘶吼，泪水从他分开的双颊淌下，锋利的牙齿间满是难以抑制的涎水。

黎白安觉得这段过场动画可以结束了，打了个响指，问：“所以，你和曹佑杰、卢倩误入深海那次，在海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那天我们大概到了海下50米左右，其实不能算深海，考察团提供的潜水设备都很好，再深的地方我们也去过，只是那次我们突然到了磁层外，那附近昨天才勘探过，应该是没事的。后来我们才知道，风暴镇的海上磁层是动态变化的，地域研究中心手里有资料，但是我们的项目高度保密，无法向中心汇报，中心也不能把资料交给我们。因此我们三个人是在海中毫无准备地失去了光亮。

“我们带了应急的荧光棒，但是那一瞬间太突然了，我和曹佑杰还正在用无线电说着话——”

“佑杰，这附近的水好像比周围清澈。”鲍宗贤在潜水头盔内说。

“贤哥，我也发现了，而且我刚才隐约看到海底——”

对话声毫无征兆地消失，继而是手电筒的光亮，鲍宗贤和曹佑杰在各自的头盔里大声叫着对方的名字，却都收不到回应。

这时，有人拍了拍鲍宗贤的肩膀。

鲍宗贤转过头，借助潜水服胸前的荧光条，隐约看出是和他们同队的那位来自市区的志愿者，卢倩。

卢倩用手比划着，指指耳朵的位置，指指手电，告诉鲍宗贤自己的设备也都不能用了。

作为三人小队队长的鲍宗贤刚要提醒卢倩打开荧光棒，漂浮在他面前卢倩身子一晃，倏然不见了。

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正常动作。

鲍宗贤急忙看向曹佑杰，曹佑杰也是一脸震惊，鲍宗贤下意识地开口，想说“你看到她去哪里了吗”，结果刚说出两个字“你看”，眼前的曹佑杰也一晃身子不见了。

不过这次鲍宗贤看清楚了，曹佑杰是被水下的一个什么东西缠住脚腕，然后迅速拉向海底。鲍宗贤犹豫要不要跟下去救两个同伴，他的速度肯定赶不上，要不要向水面游，找人求救，可他一旦回到水面，不一定能再找回这个地方。

鲍宗贤很快就不用为这个问题为难，因为下一秒，有个滑腻腻地长绳状的东西缠住了脚踝，他也被咻的一下，拉入了海底。

下降的速度非常快，鲍宗贤的身体感到强烈不适，他无法确定自己下降了多少米，也无法在下降的过程中看清周围的一切。

等他停下来后，眼前出现了一堵巨大的绛灰色的墙，墙的尽头隐隐有黄色灯光。

鲍宗贤费了些时间，才发现这堵“墙”是怪物的外皮，“灯”是怪物的眼睛，拉住在他脚踝的触须不知何时已经缠绕在他腹部，不知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潜水服，扎入他的腹部，带来一阵酥痒的轻微的刺痛感。

鲍宗贤慌忙地挣扎着，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必须要找到同伴。他拖着奇怪的触须，朝着怪物头部的方向游去，很快看到了同样在挣扎的曹佑杰，以及已经挣脱了触须束缚的卢倩。

卢倩正在以一种奇怪地泳姿倒退着，慢慢地远离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