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暴海（三十）

“你醒啦。刚才看见你的手指动了动，我就知道你要醒了。”老祭司说。

黎白安浑身酸痛，费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刚才是躺在考察船的甲板上，老祭司像之前一样蜷缩在船舷的阴影里，甲板上没有其他人，她转头看向驾驶室，驾驶室里面不见江博士或蓝珀的身影，只有两个身穿安防部制服的行政官。

“他们都去快艇上开会了，那两个是派来看着我们和船的行政官。我是一把老骨头要缓过这口气来才能动，你是刚才一身水，留在这里晒太阳。现在船上的活人只有我们4个活人。”老祭司有气无力地说。

黎白安视线一转，明白老祭司强调“活人”的意义，因为在她们对面有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具是身体已经严重异变的鲍宗贤，一具是白布沾染上一大片血迹的覃易。

“那两个女孩没事，被带到快艇上休息了。”老祭司笑道，“是啊，那是个女孩，土都埋到脖子了，难道我还看不出那是个扮成男孩的女孩？”

“您为什么没有揭穿呢？”黎白安叹了口气问。

“来不及了，他们临时找来一个男孩的话，哪还有时间学舞蹈。”老祭司笑着轻咳起来。

刚才的场面让老祭司受到了惊吓，许久没能缓上来，现在说话的声音还是发虚。

“祭司，您知道海神祭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黎白安问。

老祭司露出回忆的神情，“我今年八十六岁了，我家从我祖父母那辈起就是村里的祭司，后来不光负责自己的村子，其他村子的各种仪式也都由他们来负责祝祷、告神，因此希尔市周围所有的传统节日我都有所了解。风暴镇的海神祭，也不例外。

“风暴镇的海神祭是应运而生。据说大约五百年前，风暴镇这片土地还叫陈家村，那一年地上的作物在一夜之间枯萎，第二年依旧如此，村民们慌了，找到附近的祭司，开始举行海神祭，第三年作物平安收获，此后陈家村每三年举行一次祭典，遵照第一位祭司定下的奇怪规定，在每次祭典上给海神送去两个孩子。

“后来不知多少年过去，有一位异乡人路过这里，在他来的那一年正好举行了海神祭，异乡人观礼了那场祭祀，临走前留下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我之前提过的，‘盛大的仪式开始’……”

“‘盛大的仪式开始，未能传承下来的船载着诅咒的一部分驶向大海，分开的首尾召唤诅咒之源，即将苏醒的碧潮将亡者送归来处，朦胧的绯红之月啊，在破茧时黯然褪色’。”黎白安接道，她听过一遍就记下了。

“没错，没错。你看都对上了。海神祭、被感染的女孩、裂开的仿制祭祀船、海底的怪物、绿色的尸潮，还有刚才的月亮。”老祭司抬起头望向此时的日光。

黎白安轻轻点了点头，“如果尸潮上岸，体内的孢子喷出，墨绿色的锈迹恐怕会覆盖红月。”

祭司感叹道：“为什么有人能预见未来我不晓得，但是如此庞然大物蛰伏在离海岸不算远的距离，这么多年却未被人发觉，还有那些尸体……不像是巧合，像是人为。”

这时，黎白安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黎白安拉开口袋的拉链，掏出手机，甩甩屏幕上没干的海水，点开信息。

卢母和卫礼礼都没再给她发信息，收到的是金融账户的进款通知，开头是1，她仔细数了数后面是6个零，卢母信守承诺发来了100万，加上预先支付的3万，一共103万全部到账。

之前那3万，黎白安用来买装备、支付情报费和日常生活，已经花完了。

她先给朱蒂转过去10万报酬，再用剩下的还上欠市民所的30万，就是给唤醒者“开箱”的那笔，账户还剩700458元。

【恭喜宿主，“偿还欠款”任务完成】

黎白安一怔，这才想起还钱也是个双重任务，就是在这个世界她不得不做，而且系统也要求她做的任务。

【任务奖励：无垢之眼】

【无垢之眼：藏于双眼之后的无垢视线，能通过“三阳柱”看穿物质的本质和隐藏于物质中的秘密，包括但不限于人的状态、能量、寿命，按压开启，五分钟后消失，目前一天可使用1次】

“藏于双眼之后”、“按压开启”是什么意思？

要她自戳双眼吗？

她缓慢地比出一个剪刀手，旁边的老祭司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自顾自地说：“很多事情都在变化，我们祭司不全是完成一种民俗活动，我们也在探寻这个世界的规律，为什么会有异种，为什么会发生奇怪的事，但是始终不得法，就像在一团漆黑中寻找希望……”

黎白安留一只耳朵听着老祭司的念叨，犹豫着举起剪刀手，闭上眼睛，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了按眼球。

再睁开眼，眼前的风景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老祭司背后出现了类似手机信号形状的三条竖杠，也就是所谓的三阳柱。

三阳柱下端的起点位于在老祭司的左肩、背后肩颈和右肩，灰白色，三条竖杠的高度并非和手机信号完全一样的依次从低到高，而是呈l型。

如果“无垢之眼”的简介是按照顺序描述的，这长短不一的三条竖杠就分别代表老祭司此时高昂的心情、脆弱的自然力量和即将耗尽的生命。

“我们，还有那些困在难处中的普通村民，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们规律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生老病死，为什么从出生起的命运就截然不同？在那些看似巧合的背后，有多少是因为沦为了他人的棋子？如果真的有人能说出这个世界的真相，那就是照亮黑暗的光……”老祭司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最后垂着头，一动不动。

老祭司右肩的阳柱在那一刻清零，而后整个三阳柱消失不见。

在烈日当空的海面上，老祭司再没有了呼吸。

黎白安默然片刻，走到驾驶室向两位行政官报告情况，跟随他们一起将老祭司摆到覃易身旁，盖上白布，静立在老祭司身侧默哀。

行政官说老祭司已经没有其他人家人了。

说到家人，黎白安想起这一次海神祭后，覃星也没有家人了。

不知道覃星现在怎么样了。

黎白安和行政官一起来到导弹快艇，与仿古的祭祀船不同，这艘快艇处处体现着现代科技文明的优越性。

明亮的船舱和适宜的温度让黎白安瞬间退去海面上阳光下带来的燥热，在拥挤的软皮沙发会议室中一眼看到茫然坐在角落的朱蒂。

朱蒂已经脱去繁重的传统服装，露出t恤、短裤和一头长发，坐在蓝珀左边。

蓝珀右边是施特尔，白翼坐在单独的沙发中和先她一步进入船舱的两个行政官在说事情，江博士没有在这里。

“朱蒂，”黎白安走到朱蒂面前，“你还好吗？覃星呢？”

朱蒂夹在一众先行者中不敢吱声，看到黎白安像见到救星一样，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说：“你来了！我没事，就是这次出海的经历太刺激了，足够我永生难忘……覃星发生了变异，他们——”朱蒂下意识压低声音，看了看周围，“——把她带走了，好像是带到什么实验室。”

“江博士呢？”

“不知道，他不同意他们把覃星带走，去和这些人的长官交涉了。”朱蒂说。

覃星现在的状况和经历过完全变异的卫礼礼不相上下，但卫礼礼尚有亲属可以照应她，覃星则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黎白安不可能像覃易一样把覃星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覃星的情况又不许她进入寄宿学校或独立生活，只能交给市民所来解决。

除此之外，她还能为覃星做些什么吗？

黎白安等白翼面前的两个行政官离开，坐到他对面。

白翼从身后的角柜中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说：“很高兴见到你没事了。”

黎白安道了声谢，补充几口水分，犹豫着开口道：“那件事……”

“你不用担心施特尔，他作为先行者协会的一员，既然领着协会的薪水，就不能私自接任务，他没有权力限制任何普通市民的自由。”白翼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看着她说。

他们同时瞥了一眼施特尔，后者冷哼一声，擦着手中的枪管，不置可否。

黎白安收回视线，摇摇头，“我是想说覃星。”

白翼向后一椅，捏了捏眉心，“哦，那个女孩。”

“我知道市民所不会放任她继续之前的生活，但她至少不应该成为实验室里的实验品。她刚失去哥哥，那是她唯一的亲人。”黎白安说。

“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不过既然是安防部负责人柳东州先发现的她，她的境况应该不会太糟糕。”白翼说。

“柳东州？”那么江博士去找的人就是他了。

黎白安慢慢摸清了希尔市内的几方势力，市民所这边是尚且未知的市长、副市长霍华德和安防部负责人柳东州，财团一方是无间公司、戴维公司，还有独立游走在集团势力之外的先行者们。

这些人有的互相合作，有的互相斗争。目前看来，市民所和财团之间有较多的利益冲突，市民所内部和财团内部也有各自的纠纷，先行者表面上受雇于市民所，但工作模式自由，立场不可控。

黎白安轻轻叹口气，太烦人，这些npc。

此时，敲门声响起，一位行政官推开门，对黎白安说：“部长请您去一趟。”

黎白安起身出门，白翼也跟了过来。

三人沿着船舱的胶皮通道走向另一间会议室，里面只有江博士和一位身穿安防部制服的军官柳东州。

柳东州四十多岁，长头灰白，松松地绑在脑后，垂在一边肩膀上，他不苟言笑，态度却很客气，“黎白安女士，白翼先生，两位请坐。”

黎白安坐到柳东州对面，江博士以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

四人围坐在一起，柳东州简短地介绍道：“我是希尔市安防部负责人柳东州，我们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但对黎女士早有耳闻，在您和巡察队刘衔山队长在防护罩外幸存那次。”

哦那是够早的，那是黎白安被唤醒的第二天。

“这次我在快艇上目睹了您的身手，江博士向我介绍了考察项目的进展和您负责的工作，白翼先生和蓝珀女士也向我讲解了事件的经过，这让我更加坚信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柳东州的眼神依旧平和却给人带来难以忽视的压迫感，“您是如何知道尸体里有孢子的？”

黎白安正要开口，柳东州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我曾想过您是否在海底探查遗迹时发现过那些尸体，很有可能，但尸体在此之前没有伤口，这无法说明您是如何知道尸体内部的东西。”

在考察项目的独自行动时发现的，这是一条很有迷惑性的借口，但柳东州率先提出就是在点她这一条不可行，让她不要说谎，以免破坏双方之间的信任。

黎白安确实有想糊弄过去的打算，但现在实话实说也不难，“我听到了海怪发出的声音，它在说‘人类，卑鄙的人类，孢子，会盛开’。”

会议室中一静，江博士目瞪口呆，白翼也露出诧异的表情，然而柳东州淡淡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开关。

扬声器中传出行动中产生的沙沙声，几秒之后，尖利的类似鲸鸣的动物叫喊声盖过了杂音。这段声音重复性很高，前后听起来是类似的，是声音的主人在重复这段叫声。

这段声音持续了十秒左右，柳东州关了扬声器，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这对黎白安而言没有难度，她只需要把听到的说出来就可以，“‘集合，阿客郡’，这句话重复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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