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无主之地（十八）

巴博本立即道：“我们不敢让您做什么，只是希望通过合作维护我们双方的利益，从贪得无厌的王室口中抢下一碗羹，夺回本就该属于我们的那部分。我们只是希望您在王室面前代替我们美言几句，来表明我们这些小老板必不可少。比如如果没有了我们的货源，您与王室的高价订单也起不到‘门票’的作用了。”

“你是想让我用海文市的订单来威胁王室让步，给你们留出生存空间？”艾普西龙一针见血地说。

巴博本笑容可掬道：“我只是建议，其他方法也可以，由您决定。”

黎白安作为一个远离团队管理、不善合作的独行侠，都能看出巴博本的提议多么不切合实际，艾普西龙有这个功夫——

“不如我直接威胁王室让利？”艾普西龙说。

巴博本哑然片刻，说：“王室贪婪成性，不遵守合约，您与他们做生意只会陷入无限的讨价还价之中。”

艾普西龙不紧不慢地对巴博本说：“威胁王室向你们妥协也是一种讨价还价，还是说你希望我能赶走王室，扶持你上位？”

艾普西龙的话如利剑刺穿上街老板们的小算盘。

见多识广如巴博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黎白安生见过大风大浪，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什么惊世骇俗，可站在她对面、巴博本身后的袁晓妮突然面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甚至不顾女领班严厉的眼色，要用一只手按住菜碟上方的银色食物铁罩，才能阻止餐盘和铁罩因她手抖而发出的磕碰声。

其他仆人不如袁晓妮对事情的危险性领悟得如此快，却也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恐怖神情。

餐厅弥漫着冰冷沉默的空气。

忽然，艾普西龙又说了一次：“我能赶走王室，扶持你上位。”

看不到艾普西龙正脸的黎白安发现除了巴博本，其他人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我能赶走王室，扶持你上位。”艾普西龙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同时猛然站了起来。

黎白安这次发现问题了，这个声音的来源不是她身前的艾普西龙，而是从巴博本身后传来的。

这时，巴博本斜后方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高大强壮、金发碧眼、鼻梁高耸的熟悉身影，如果不注意看这人眼底的血红，就与艾普西龙一模一样。

“声音收录完毕。”假艾普西龙说。

话音一落，巴博本当即拔出藏在腰间的枪，举手朝艾普西龙射去。

这一枪正中艾普西龙的左前胸，艾普西龙瞬间倒下，额角猛磕在身后座椅的尖角上，重重倒地，鲜血从胸前的破洞涌出。

巴博本的枪口没有放下，只要向右一偏就能打中黎白安。

黎白安尚不能完全确定巴博本的意图，抱着富贵险中求的念头，没有立刻闪躲或绞杀巴博本，而是佯装查看艾普西龙伤势，迅速蹲下，躲在餐桌之后。

失去黎白安这个目的，巴博本没有就此停手，而是手臂一转，砰砰连续6枪，干掉了在场的女领班和其他5名新招来的仆人。

这6个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像被击倒的木头人形板一样，扁平无力地倒在地上，成为血肉垃圾。比人工智能更便宜，比人工智能更好永久性处理。

事情到了这一步，黎白安对巴博本启用新仆人的怀疑已经得到证实，巴博本用新人就是为了杀起来方便。

透过餐桌腿和餐椅腿的空隙，她看到对面倒血泊里的袁晓妮。

袁晓妮干呕着，双眼涌动着泪水，充满不甘、痛苦、害怕与愤怒，她不再担心发出声音，口中“嗬嗬”地嘶吼着，脖子、两肩和手臂开始不断膨胀。

诱发变异了！

变异一旦开始通常是不可逆的，而且身处查布林，黎白安也联系不到安防部医疗队水平的医生。

她对袁晓妮无能为力。

袁晓妮挣扎着站起身，一掌把餐桌拍得倾斜，桌上的餐具和美食悉数滑到地面上。

进入巴顿宅邸时，管家没有时间进一步检验他们是否为感染者，巴博本并不因此觉得困扰。

巴博本接过假艾普西龙递过来的重火力枪，连射3弹，将袁晓妮轰成软泥。

黎白安抓住这个机会起身，就在她要逃离时，忽然发现艾普西龙的手指抽搐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乳白色的液体。

而且，黎白安这一瞥之下，发现艾普西龙的侧脸，尤其是薄嘴唇、高耸的鼻梁和金色的眉毛，有淡淡的熟悉感。

她眼神一变，伸手拽住艾普西龙的衣领，扛着这个高大的人猛然跃至半空中，利用巴博本调整枪口的空档，随后飞奔向假艾普西龙出来的门。

她做好了和任何人交手的打算，但是路过假艾普西龙时，对方不仅没有阻止她，眼中露出深深的愕然。

早先计划的逃生路线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巴博本似乎对艾普西龙志在必得，走廊和外院没有设置过多的守卫，也有可能是为了不让有心人看出异常。

黎白安跑出餐厅后，不见有人追来，看来巴博本既然决定不惊动他人，就不准备让这次会议出现任何问题。

巴博本的图谋是一着险棋，他要用一个假的ai来代替真的艾普西龙。

如果ai露出了马脚，那么巴博本至少不能让人联想到艾普西龙是在巴顿宅邸被人调包的。

黎白安的逃跑计划比预想得要顺利，不过她知道一旦过了今天，巴博本将会对她展开地毯式搜索和追杀，以防她带着艾普西龙的“尸体”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于拙家暂时不能回了。

其实就算黎白安真的玩这手当场对质，巴博本凭借在查布林的毕生经营，也有办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总而言之，黎白安看似完全处于被动。

但是黎白安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她是要去王室的礼物库拿东西的，根本不在意多惹恼了谁。

到时候要是王室、各区老板一起上，她就拉风筝似地把他们带到伦琴和莱迪面前，让他们烦恼去吧。

黎白安扛着艾普西龙一路向东跑，上街东区的老板没有参与这次晚宴，不能算是巴博本牢靠的盟友。当然不排除反向思维，东区老板其实是巴博本最可信的朋友。

这个时候还是要赌一把。

先去东区避开风头。

来查布林这一周，白翼差不多每天都来一趟恶魔酒吧。

这里是查布林消息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

很多年前，那位三眼高人曾经问他：“异种与人类有何不同？”

他说：“异种是受到辐射的变态生物。”

高人又问：“与变态对应的是常态，那么什么是常态？”

他说：“人事物的常态就是随处可见的、稳定的。”

高人说：“难道就没有随处可见的、不稳定的、还持续了很多年的事情吗？就比如异种，在受到辐射几十年后，它们在有些地方也变得随处可见了，甚至在稳定中有了新的发展。”

他困惑起来。

高人说：“如果有一天，异种进化出了神智和语言，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我们是人类，是更高级的人类’。你会怎么说呢？”

他下意识要反驳，张开口半晌没发出声音。

高人看他无话可说，露出了笑容。

现在他已经放弃直接找到有关三眼高人的线索，如果对方不想让他找到，他也没有办法，但是他通过回忆十多年前与高人相处的点滴，能找到一些对方来历的蛛丝马迹。

那时他还是小孩，高人和他说话没有太多顾及，曾经透露过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案头工作。

有一次，他听说有人从城市里特意来到查布林，当时他觉得这些人简直疯了，后来他听说这些人在寻找《预言之书》。

这大概是骗局吧。

他把这事说给高人听，高人却摸摸鼻子，低声说：“那本书是真的，我参与了。”

他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哦”，没再提起过这个话题。

现在看来，这就是高人留下的线索。

白翼打听到有人知道《预言之书》残卷的线索，今天他就是来交易的。

酒吧白日里人不多，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坐在角落，如果黎白安在场就会发现这个少年就是她第一天到达查布林与她抢面包的那个。

少年来酒吧的次数不多，浑身肌肉紧绷，眼神中透露着不安。

白翼在他对面坐下，掏出一袋晶石，从桌下递到少年手中，以免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少年掂了掂分量，把袋子塞进口袋，低声说：“跟我来。”然后站起身，俩了酒吧。

白翼跟随少年一路从下街西区绕到南区最后到达东区。

东区有很多旧厂房，有些被上街区的小老板征用，雇佣下街的人从事简单生产，制造出的商品在上街和下街之间流动。

白翼来到的地方是未被使用的废弃厂房，四处锈迹斑斑，杂草从破裂的水泥地中钻出没过脚踝。

他们踩过杂草丛，在厂房深处一间收拾出来的办公室前停下。

少年轻而慢地敲了三下，然后才推开门。

这间办公室内与厂房外部截然不同，室内有万寿菊燃烧后淡淡的香气，地上铺着红色毛毯，办公桌被锯成矮桌，上面铺着棕色、黄色相间的条纹桌布，桌布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瓷杯，旁边还有一块剩下的饼干。

一位双眼失明、脸色干瘪、皮肤棕黄的老阿婆围着一件红色披风坐在桌旁的棉垫上，轻轻摇晃着身子，捻着一串蜜蜡手钏，口中念念有词。

“阿布拉。”少年低声唤着，顺从地坐到老人旁边，“人带来了。”

阿布拉不是老人的名字，而是某种语言中“奶奶”的意思。

白翼为了表示尊重，像少年一样称呼老人，“阿布拉，你好。我是向你购买情报的人。”

老阿婆停止晃动，抬起头来，用布满灰白色眼翳的可怖瞳仁贴近他，反反复复地仔细打量。

“我好像见过你。”老人用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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