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风暴海（一）

周五清晨，黎白安被收账的声音叫醒。

拿起手机一看，10万块入账，付款账户是卫礼礼。

黎白安在自然力量协会预约的力量感知测试排到两个月后，这让她颇为烦躁，好在卫礼礼的消息让振奋了一些。而且卫礼礼既然能用手机与外界联系，说明她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黎白安瞬间清醒，收拾好出门。

她和卫礼礼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在任务完成、委托金到账那一刻，她们之间再无瓜葛，但是卫礼礼本人作为第一个成功从异种回归人类的融合体，连dna里都刻着秘密，她对卫礼礼很好奇，于是不辞辛苦地去探望这位前委托人。

市中心医院一层，黎白安询问卫礼礼的病房。

前台仿生人层层上报，终于同意给她一张vip病房的门禁卡，这张卡能刷开电梯vip楼层的选项，等她到了目标楼层，再由引导机器人告诉她卫礼礼的病房号，是基地对来访者的三道防线。

七点多未褪去乳白色的晨光中，卫礼礼安静地倚靠在病床上，卷翘的长睫遮盖着眼眸，她依旧拥有年轻美丽的外表，神情却似在数日间苍老了二十岁。

“你来了。”卫礼礼看到她驻足在门外的身影，露出由衷的笑容。

黎白安将一枝水仙花插到床边柜的花瓶中。

“谢谢你救了我。对了，酬劳已经转给你了。”卫礼礼说。

“我收到了，但这笔酬劳是有关卫进遗产归属的，不是救你命的。”黎白安没有坐地涨价，只是提示道。

卫礼礼微笑道：“昨晚，市民所的人帮我完成了父亲的遗产过户，我妈……孙玉婷她应该已经离开希尔市了。”

“为什么？”黎白安讶然道。

“我在研究所里时听说，她参加了乌斯剧院的聚会，没错，我也在剧场。我收到了一条测试邮件，说有人在组织集会，上面描述的很多身体症状和我吻合，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排队被异种检查确认，合格地才能离开。我还以为是因为父亲留下的遗产让他们觉得我有些家底，能为它们所用才放过我的，原来他们发现了我是感染者。那么，孙玉婷呢，你觉得她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卫礼礼平静地说。

“你是指，她也被寄生了？”黎白安问。

“应该吧。研究所里的人大概也想到这种可能性，连夜派人去找她，她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就很有可能了。这说明那三个样本中，其实是有两个检验出了问题，一个是卫礼礼，一个是孙玉婷，黎白安当时看到的是已经被动过手脚的，所以没有发现这点。

“这些你也是听研究员说的吗？”

“对，这是研究员在对我进行扫描时谈论的，他们以为我还没醒，其实我那时残留异种的恢复能力，是半清醒状态。”卫礼礼平静地说。

“那你现在，还会变成……”黎白安做了一个张开手指的动作，“……吗？”

卫礼礼失笑：“不，不会。他们将我脑中的异种取走了，目前看来我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恢复到人类水平范围之内，再生这一点也是。”

她举起两只手臂，左手手掌僵硬，右手只余手腕，说：“左手勉强接回去了，不过失去了功能，右手因为被砍下两次，已经完全不行了，明天会有人来给我安装义体。”

短短半个月内，卫礼礼先是遭遇车祸失去一条腿，而后又失去一只手。她如今的这份苍老成熟，不仅由于异种寄生的影响，也是横遭变故的生活后遗症。

“不用为我难过，我没有责怪砍我的人，如果我无法变回人类，他杀我便是帮我解脱。你作为旁观者或许无法理解，我觉得失去的右手像是一种献祭，我因为失去而获得了新生。”卫礼礼平静微笑道。

黎白安想张口劝她几句，却在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时，心中蓦然一跳，像被人一拳擂中胸口。

右手……失去肢体的人……寻找身体的人……

滋拉——

黎白安脑中闪过一阵刺痛，要咬紧牙关才能不表露出来。

“当然，我最要感谢你，你救了我。”卫礼礼说。

“你还记得自己变异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卫礼礼摇摇头，“我只记得在客厅和孙玉婷发生了争吵，我说她根本不是我妈，她说没错她本来就是另一个人，真正的孙玉婷已经死在那场车祸中。我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原委，可我能感觉到她说的是真的，我一边因为她的真话哭泣，一边大吼着否定她，我有点失控了。

“然后孙玉婷跑出了房间，我头痛得跪在地上，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来了，他拔出刀向我挥来，我本能地推开他，但推他的是两根触须……后面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我只能在梦中不断地呼喊‘救救我，帮帮我’。”

黎白安轻轻应声：“嗯。”

她听到了，卫礼礼在噩梦中的挣扎。

“再醒来我就在研究所了，”卫礼礼的声音轻快一些，“以后寄宿高中肯定不用去啦，普通高中也不可能啦，估计未来几年，我会生活在研究所或医院，随时处于监控状态。希望他们还能让你来探视。”

黎白安点点头。

“你救了我的命，我再给你十万块钱，你肯定看不上。”卫礼礼经过这次事情大致了解黎白安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黎白安不明白，他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这么笃定她看不上那些钱啊！

“我想给你介绍一个新的工作，报酬更加丰厚。”卫礼礼低声说，“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是我表姐，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前，卫礼礼的表姐卢倩跟随项目考察团参加了一次在风暴港的考察项目，中途考察船遭遇事故，但是无人伤亡，可卢倩似乎对这件事产生了阴影，终日惶惶不安，考察项目进行至一半，便被送回家中。

卢倩回到家后，开始连日发烧，一周后精神失常，时而跳一种诡异的舞蹈，时而在地板上模仿蛇爬行，其余时间则蜷缩在角落中默默不语。

【开启新任务“风暴海”】

【任务内容：宁静的海面下翻涌着波涛，当海面上卷起风浪，海底必然暗藏杀机。海底的秘密阻碍着你前行，铲除阻碍者，找出卢倩失常的原因。】

【任务奖励：属性盲盒1/4】

【任务时限：29天23时59分59秒】

【任务进度：0】

“卢家非常富有，如果你能找到他女儿的病因，我能担保，你至少会得到100万。”卫礼礼说。

“好。”黎白安思索道，“我能见一下卢倩吗？”

“可以。”卫礼礼强撑着从病床上坐起身，按下呼唤铃，请进来的护士将她抱到悬浮轮椅上，“我能顺利转到可探视病房离不开我表姨妈的帮助，也就是卢倩的母亲。她们就在隔壁。”

在隔壁房门外，透过观察窗，黎白安先是被坐在床边的那个女人吸引，她背对她们，像是劝诫踩在窗台上玩耍的孩子，既提心吊胆又不敢高声惊到孩子。

“那是卢倩母亲。”卫礼礼说

卢倩躲在墙角里，双手抱头，骨瘦如柴，原本洁白的病号服破烂发灰，披头散发，头发油腻腻地打着卷，嘴小幅度地翕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她不允许别人靠近，这身病号服还是她刚入院时的。每星期护士会在她的饭菜里放入足量的安定，等她入睡后对她进行清洁，病号服也拿去洗，洗完后再给她穿上。如果她发现身上的衣服变了，会大闹不止。”卫礼礼说完，抬手敲门。

敲门声响起，卢倩念叨的动作一停，浑身僵硬，她母亲起身给她们开门。

“你可以进来，但别离她太近。”卫礼礼说。

黎白安不急不缓地走到卫礼礼身边，她注意到卢倩的眼神没有看过来，但明白有陌生人进入，盯着虚空的瞳孔在不断紧缩。

黎白安上前走近一步。

卢倩蹭地站起身，两手相握，伸直手臂，埋着头，开始左右舞动。

卢倩的舞动并非左右横跳，而是遵循着一定的节奏，小幅度地晃动肩膀。

像一种萨满舞。

她看到卫礼礼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意识地控制轮椅躲到她身后。

她又向前一步。

卢倩的喉咙中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呼喝着蹲到床后，匍匐在床与窗之间狭窄的过道里，依旧双手紧握平伸于身前，并且小幅度地挪动着肩膀。

她再向前一步。

卢倩的呼喝变成了尖利的嘶吼，在地上扭动得更加剧烈。

“好了，够了！请你停下，她受不了了！”卢母哭着说。

黎白安停下脚步，其实她想触碰一下卢倩。卢倩看起来反应可怖，不过她目前的这些举动尚在黎白安掌控范围之内，就好比狼走近一只发疯的兔子，如果狼不打算猎食，会有办法让兔子安静下来。

可惜卢倩不是一只兔子，她还要照顾卢母的心情。

黎白安停住了脚步，朝病房外走去，在卢母关上房门前，她透过门缝与偷偷从床后直起身的卢倩对视一眼，后者慌乱地趴回床后。

卢倩眼中的恐惧是真实的，应该不是为了不和某人结婚或者不想上班上学之类的原因，为了让身边人妥协而伪装出来的。

半年前卢倩的考察团经历，让她见到了一些正常人无法接受的恐怖事情。

“我女儿的状况如你所见，从风暴港的考察团回来后她一直就是这副样子。你是礼礼的朋友，那么我相信你。如果你能找到让我女儿好起来的办法，我会给你一百万。”卢母双手紧握在身前，强压着刚才目睹女儿失控那一幕的心痛、悲伤和激动，同时不忘保持着贵妇人的身份对黎白安说道。

黎白安说：“我会尽力。”

卢母从手包里掏出一张信封，“一个月内我要听到答复。这是3万块，应该足够你这一个月的花费，如果超出了，实报实销。如果你失败了，这3万算是你的跑腿费。”

黎白安收下信封。

卢母抿住嘴唇，想说些什么，终是深吸口气，转身抹干眼泪，回到病房。

卫礼礼驱动悬浮轮椅到她身边，喃喃地说：“我最庆幸的是没有在乌斯剧院见到孙玉婷，那时我还不能肯定她已经是别人了。如果我见到她，大概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去保护她，一心要把那些章鱼人搓成面条。那么我很可能提前变异……最后我们两个都活不下来吧。你不知道，我妈妈有多爱我。”卫礼礼笑着落下了眼泪，从她身边离开，回到自己的病房。

黎白安静默片刻，将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一次性二维码，手机扫码钱已转入她的账户。

新工作开始了。

后面要做的事，她已经有目标了。

风暴港，考察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