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北海之境（六）
“要怎么才能拿到神魂之力？”谢陆离问。
小白尴尬地笑了笑，摊开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没取过。”
这片海域面积不小，月亮的倒影被涟漪打碎，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好漂亮的月亮……”
谢陆离抬头看了一眼，试着举起瓶子接收月光。可是那月光飘渺寡淡，半天也没反应。
小白思索片刻，沉吟道：“或许不是这个月亮？”
谢陆离投来疑惑的眼神，小白解释道：“传说北海之境有双生月，不过我在这里待了几百年，也不曾见过第二个月亮。”
“……双生之月吗？”谢陆离喃喃道。他忽然灵光一闪，“北海之境只有天空和海，或许天空就是海，海就是天空？海天不分，自然就有第二轮月亮，只是……只是不知道这第二轮月亮是在这海里的哪个地方。”
他苦恼地望向天上的月亮，片刻之后却又被水面上的倒影勾去了注意。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他脑海里。
“……也许不是双生月，而是本来就只有一个月亮，另外一个……”谢陆离指了指倒影，犹豫道：“另外一个是影子？”
小白不太相信:“你试试吧？”
谢陆离点点头，吸口气游过去了。
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掏出小瓶子，轻声道，“那我动手了。”
他只是一揭开瓶盖，倒映在海面上的月影就缓缓凝成了流动的金色液体装满了琉璃小瓶。
“……果真如此！”谢陆离松了口气。他怕神魂之力泄露出去，飞快地塞好了瓶盖。
“既然我已经拿到了，事不宜迟，我师尊还在等我，我现在就要离开了。”谢陆离转身道，“多谢你帮我！”
小白并无不舍之情，依言把他送到了来时的封印处。
谢陆离随意挥了挥手，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海底。他还没回过神来就骤然下坠，慌乱之中只来得及护好琉璃瓶子，自己却实打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那竹灯笼磕在地上闪了两下，片刻后又倔强的明亮起来。谢陆离提着灯笼照着小瓶子好好检查了两遍才松了口气。放心地拨开草丛走上了回去的路。
他来的时候两三个时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远方的天际翻出鱼肚白，朝阳从云层中插了两束五彩的霞光。有一条小溪自他脚下流过，谢陆离小心跨过去，始终紧紧地捂着小瓶子。
琉璃瓶被他护得极好，里边儿的神魂之力稍有些暗淡，大概是离了北海之境少了根源的供养，看起来不如之前的那样有活力。谢陆离加快了脚步，三天的期限此刻还剩下半天。
好在他脚程快，已经能远远看到千江门高高耸立地阁楼了，于是他飞奔起来，招了传音符喊人。
“凌云！凌云！我拿到神魂之力了！我现在就去找我师尊！”他飞快地爬上阁楼，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琉璃瓶子来。
大长老接过来，认真地看了两遍，赞叹道：“好纯净!没想到谢小兄弟真的能成功，实在是让人佩服！”
谢陆离盯着阮行云，懒得听他拍马屁。
他不过才两三天没看到阮行云，此刻再见就恍若隔世百年。他甚至觉得凌云没替他把阮行云照顾好，他蹲下去把下巴搁在床沿上，喃喃道：“……我师尊是不是瘦了？”
“……”凌云站在他身旁气道：“谢陆离你是不是有病！这才两天！哪里就能瘦了？”
谢陆离不理他，握住了阮行云的手。
凌云又道：“谢陆离你莫不是在乘机占阮仙君便宜吧？”
谢陆离还是不理他，径直对着大长老行礼道：“神魂之力我已经取回来了，还请大长老相助。”
大长老摆摆手，“是阮仙君帮了我们千江门，如今阮仙君受伤是我们该赔罪，谢小兄弟不必如此。”
说得好像阮行云有多心善一样。谢陆离想，还不是因为你们没用才会让我师尊走这一遭，否则他此刻应该在长情峰上喝我炖的山药排骨汤，又怎么会躺在这里呢？
谢陆离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挪出个空位给大长老。
大长老翻开琉璃瓶，伸手沾了些神魂之力在，那些金色的灵气贴在他指尖上，片刻后就变得明亮耀眼起来。
“魂魄离散……魂魄归来……”他闭眼轻念，缓缓地伸手点在了阮行云眉间。神魂之力在他眉间留下一个奇异的图案，片刻后就渗入了他的肌肤之间。
他左手握着小瓶子倾倒，整瓶神魂之力都流泄出来，汇聚成一股细小地灵力粘稠地倒在他眉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收掉了
大长老睁开眼道，“我只能做到这里，他肉身的伤势不能被神魂之力所修复，但灵气和魂魄的伤应该被治愈了。”
“多谢长老，多谢长老。”谢陆离感谢道，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师尊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大长老笑道，“两三天左右吧，快的话明日也能醒，这就要看阮仙君自己想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谢陆离送走他和凌云之后又蹲在了阮行云床前。
他师尊睡觉的时候安分，呼吸声浅、不踢被子、不说梦话。但他此刻大概是做了什么不如意的梦，微微皱着眉头，一幅苦恼的样子。
他几次三番想伸手为他抚平皱起的眉，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谢陆离实在是有些累了，干脆趴在床沿上眯了会儿。
他恍惚间好似梦见了一片雪地。雪地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两目乱寻还是没有找到阮行云。
但他知道阮行云一定在这里。
于是他大喊道：“——师尊！你在哪里？”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他从山脊上走过，往下看是孤寂地伫立在那里的长情峰。
山回路转不见君——
“师尊！”他恍然间害怕得打了个哆嗦，惊叫出声。
“我在。”有个冷清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
谢陆离这才从梦里醒来，愣愣地看着床上坐着的人。
那正是阮行云，他此刻像是刚睡醒，一幅大病初愈的样子，“瞎叫唤什么？”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找不到你了……”他殷勤地凑近阮行云:“师尊，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谢陆离爬起来坐好，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
“凌云说你取回来了神魂之力。”阮行云夸他，“你很厉害，多亏了你。”
谢陆离扭捏了会儿，红着脸反驳：“师尊不用夸我，为人弟子这都是应当做的。”
他在心里默默想，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关系。只是到底没敢说出口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为阮行云做到这个地步，但只要一想到阮行云受伤了……就止不住地担忧。
时辰还早，天边的霞光已经落完了，不知何时起下起了淅淅沥沥地小雨来，阮行云打算回长情峰了。
千江门弟子前来相送，他们站成两排礼谢阮行云的出手相助。
“阮仙君再见！”凌云道，“下次再来我们一定好好款待你！”
掌门凌海还在闭关没出来，凌云说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但还是托自己带来谢礼。
“听说阮仙君在找魂魄，我爹早些年得了很多滋养灵魂的天才地宝，不知道能不能帮到阮仙君。”他说着就递上一个储物袋来，阮行云却是伸手推辞了。
“多谢掌门好意，但是不用了。”阮行云坐在马车里摆摆手：“以后要是需要我再来相求。”
六个长老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肩，“不知如何回报，阮仙君以后需要我千江门的帮助只管开口，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阮行云笑着点点头，“多谢。”
他说着就启动了马车，车轱辘平稳地转起来，载着两人离去了。
他们离去之后谢陆离才坐到阮行云身边去，“师尊你要不然躺会吧？多休息休息！”
阮行云失笑：“我只是神魂受了些伤，现在已经全然好了，不必这样担忧我。”
谢陆离道：“可是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呢……而且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帮你的，那日、那日你为何要推开我？”
谢陆离又想起那日封印爆开之后阮行云推开自己的一掌来。夏无权说的没错，阮行云这个人的确正直又心善，但凡他把自己拖去挡一次蛟龙的攻击如今也不会受伤。
可是他没有，还在混乱之中腾出手来护自己周全。
“我根本就是你的累赘。”谢陆离泄气道。
“你不是。”阮行云低头看他。“如果没有你……我起码要半年才能痊愈。”
他好笑地揉了揉谢陆离的脑袋，“是你去北海之境为我取到了神魂之力，你真的做的很好，谢陆离。”
谢陆离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我没有哄你，你真的做的很好。”阮行云看他的样子大约是不相信，只好又说道。
“你……”谢陆离神色茫然，呆呆地看着他。
阮行云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疑惑道：“你说什么？”
“师尊你……你刚刚是不是摸我的头了？”
阮行云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歉疚道：“对不住，是我失礼了，你已经长大了，我不该——”
“再摸一下，”谢陆离打断他，把头低下来送到他面前，重复道：“师尊，你再摸摸我好不好？”
阮行云迷惑了会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看他的样子很是坚持，只好又摸了两下。
这下子谢陆离舒服了，小声道，“师尊从来都没有摸过我的头，我以前……我以前还以为师尊不喜欢我呢。”
阮行云诧异：“怎么会？我从未讨厌过你。”
谢陆离挠了挠头很是羞涩，他眼神飘忽，转移话题道：“对了，师尊，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但说无妨。”
谢陆离道：“我先前进北海之境后，遇到了那条蛟龙，好像是叫……是叫烛之芥？”
“嗯，烛之芥怎么了？”
谢陆离疑惑道：“他说他认识我，还说从前是我的好友，还问我为什么没有死，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阮行云皱了皱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这我也不大明白，不过……不过烛之芥从前和辞暮也是很好的朋友。”
这是谢陆离第一次听到阮行云主动提起谢辞暮。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听他讲下去。
“辞暮认识他的时候还小，那时候烛之芥只是一个私生子。龙生九子……烛之芥是第十个。”阮行云大概不太习惯给别人讲这些八卦，皱着眉头稍微有些苦恼的样子。
“龙九子各有长处，但论实力，都比不过烛之芥。可是烛之芥的生母血统不正，就算是拼死诞下了烛之芥，他也不过是条蛟龙罢了。他被接回龙宫之后总是被欺负，直到后来遇见了辞暮。”
阮行云想起谢辞暮来，顿了顿继续道，“辞暮问我烛之芥的实力如何，我告诉他——‘他虽只是蛟龙，但要是真的打起来，那九个都不一定能打过他。’”
阮行云不由得想起当年烛之芥的样子来，他一身铠甲神气无比，却被压在寺钟之下备受欺凌，于是谢辞暮把他救出来，告诉他说：“要打回去，只有千倍百倍还回去，他们才不敢再欺负你，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官才看得起你。”
“后来呢？”谢陆离看他不出声，忍不住问道。
“后来辞暮告诉他要还手。可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烛之芥直接造反了。他一杆□□挑穿了龙宫，龙九子重伤了八个，只剩下烛之舟一个。”
阮行云想了想又道：“据说当年他本动了杀意，只是烛之舟以身挡枪才让他罢手。”
“后来仙界追杀他，辞暮帮了他两次，不过……不过他实在作恶多端，我从中周旋，仙界愿意退一步，于是我把他镇压在北海之境了。”
阮行云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谢陆离道：“他对你说那些话，大概是把你认成辞暮了。”
“……哦。”谢陆离闷闷不乐道，“那师尊也觉得我和谢辞暮像吗？”
他没叫二师兄而是叫谢辞暮，听起来有些小孩子较真的幼稚。
“你……”阮行云难得说不出话了，他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像，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