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入画
回去的路上,谢辞暮问他:“师尊方才许了什么愿?”
阮行云不想理他,也不想告诉他:‘许愿这种事情,说出来不是就不灵了吗?’
谢辞暮不依不饶,凑过去道:“反正师尊也不信,不灵就不灵,我帮师尊实现就好啦!”
阮行云还是不说,别过脸去不理他。
谢辞暮拉住他的袖子:“说给我听听嘛,不说出来,神明怎么会知道你的愿望呢?神明不知道你的愿望,又怎么帮你实现呢?”
阮行云想起自己的愿望,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谢辞暮伸手戳了戳他的耳朵,开心道:“师尊的耳朵红了……我猜猜看,师尊的愿望是跟我有关吗?”
阮行云拗不过他,只好退让道:“那要用你的愿望来换,这样才算公平。”
“我的愿望啊?”谢辞暮坐回去,含笑道:“我的愿望是——希望能一直和师尊在一起,陪着师尊一辈子。”
阮行云怔了一下,拍拍他的脑袋,耐心道:“但你早晚也会离开我的,长情峰之外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地方,鹤清也是,你一直跟着我,其实不算好。”
“我才不会。”谢辞暮语气坚定,难得固执道:大师兄志在苍生,而我志在师尊。”
——我志在师尊。
阮行云被少年直白又炽热的告白烫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就听谢辞暮问道:“那师尊的愿望是什么呢?”
阮行云沉默片刻,还是轻声道:“希望……明年也能看月亮。”
他抬头看着辽阔草原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草绿与深蓝夜幕相交的地方,日出正蓄势待发,他知道再过几个时辰,金色的日光就会从草海远处拔地而起,云海会如同海浪交叠,被染上火红又滚烫的赤焰金色。
日出东方,万物生晖。
阮行云收回目光,在日出前的这一片安静黑夜里抬头看着谢辞暮,又重复了一遍:“希望明年,也能像今年这样赏月。”
谢辞暮笑起来,把手握在胸前,心里的喜悦几乎要突破胸膛:“是,我们会的,一定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们在北海之门前分别,谢辞暮看着阮行云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才从兜里掏出了那块玉佩。
玉佩在阵法结界口散发出莹莹的光辉,阵法像是感应到了召唤,逐渐拉开一道小口。
谢辞暮纵深一跃,从草原里跌进漆黑深沉的海里。
他奋力向海面游去,刚要浮出水面就被人抓住了脚腕。
谢辞暮奋力蹬了两下,回头望去,姜九的脸在他面前放大。
“他是谁!”他的声音冰冷,面容扭曲:“是你的那位好师尊对不对”
谢辞暮挣脱开他的手,翻身爬上岸:“是,我师尊很厉害,只要你愿意,我会带你去见他,他一定有办法帮你。”
姜九阴冷地笑起来:“的确很厉害,长情峰阮行云的名头谁不知道难怪啊,难怪你说你走上了正道,认识我这种魔物,怕是你此生最大的污点吧!你师尊怕是连看我一眼都嫌脏吧!”
谢辞暮不理解他的偏执,道:“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姜九冷笑一声,他的脸在水里看起来诡异又扭曲,像个死于非命的水鬼。
他接着问道:“你放才怎么进来的北海之境只有阮行云能来去自如,可你偏偏直接就就进来了,我看到你腰间发光,那是什么”
谢辞暮侧过身,挡住了玉佩,“只是个师尊送我的生辰礼物罢了。”
“生辰”姜九的表情晦暗,半晌才咯咯笑起来:“是,我忘了,你还有生辰可过,但我只有祭日了……”
不甘心,他不甘心!
姜九哗啦一声浮出水面,他爬上岸,阴冷的水汽就往下滴落成小水洼。
“你的生辰是今日我记得当年你可是告诉我,你记不得自己的生辰了。”
“我的确记不得了。”谢辞暮后退一步,一只手捂住了腰间的玉佩,道:“我把遇到师尊的那一天拟做生辰了。”
“你以为这是你的新生吗”姜九伸出一只乌黑的手指点在他的胸膛,嘲讽道:“你以为夏眠死了……你就可以跟我分道扬镳一刀两断吗!你以为你还可以干干净净地做人吗!”
“魔啊!”姜九疯笑起来,“魔最能蛊惑人心……我都看到了,小崽子。”
他逼近了谢辞暮,在他的目光里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爱上他了……这种背德的爱,只有魔道可以接纳。”
谢辞暮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他不知道姜九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他直觉大事不好,若是姜九用此事要挟他……
“我不会说出去。”姜九像是看穿他了他的心思,成竹在胸:“你自己就会来的。”
谢辞暮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害怕了吗,谢十一”姜九的手变了个势,魔气从他指尖缠绕上谢辞暮的脚踝,像毒蛇一样往上爬。
“净化不了的……烙印就是烙印,是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姜九目光下移,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他藏住的那枚玉佩,森然一笑,而后翻身离去了。
谢辞暮连夜回了峥嵘派,他偷偷翻阅古籍,又查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本**里找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夏眠当初给他的那枚魔印有两层,一层是禁锢神识的,用于控制奴隶的意识。
然而这层虽然不好破解,但道行高深的修仙之人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真正棘手的其实是最底下的那层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魔印,它可以连接魔印主人的所有奴隶,一旦奴隶们靠近,魔气就会收到感应并飞速成长。
只要他在北海之境,姜九只会越来越强。
唯一的破解之法是杀了姜九,把他的魔丹掏出来碾碎。
谢辞暮手指发白,颤抖着把书塞了回去。
他明明已经看到曙光了,他明明已经和师尊一起看过月亮,许过愿了!
难道漫天的神佛都是假的吗!难道他们听不见他的愿望吗!
为什么他年少无知许下的诺言,要他搭上一生去偿还!明明他一个好人也没杀过,一件坏事也没做过!
谢辞暮下不去手杀姜九,也无法就此放任事态恶化。
魔丹是魔物最重要的东西,他可以在挖姜九的魔丹之前,替他找个容器存放魂魄,等到事情了解,再为魂魄重塑肉身。
只是这样一来,姜九一定会法力全无,沦落为□□凡胎,甚至有可能连普通人都不如。
但是没关系,谢辞暮可以帮他进峥嵘派,先从外门弟子做起,带他逐渐走上修仙之路。
最多不过百年,姜九一定也可以走上正道,和他一样光明正大地做人。
只是这次不要再许什么同甘共苦的誓言了,这次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谢辞暮抬起手,慢慢地握住了剑柄。
两日之后,他带着一副空白的卷轴回了北海之境。
他把画卷打开,平铺在姜九面前:“这幅画是个法器。”
姜九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画现在是空白的,但只要存入魂魄,画面上就会浮现画中魂魄的内心执念……魂魄可以封存百年,百年后仍旧完好无损。”
姜九哼笑一声,“这是你们仙家的法器,我们魔道只有杀人的法器。”
“是带给你的。”谢辞暮拉住他,缓慢道:“只要销毁你的魔丹,你就可以魂魄离体。百年时间不过转瞬,不,甚至用不了百年……最多三年,我会为你重塑肉身!我们可以一起走正道!”
姜九眯了眯眼睛,半晌才笑起来:“你会这么好心我猜猜看……你是不是找到了魔印的破解之法”
谢辞暮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姜九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笑起来,连眼泪都挤出眼角:“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是怕了,你那些同门,怕是十分憎恶魔物吧!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想杀我!”
“重塑肉身这样的施舍,我也看不上!你省省吧!”
姜九一把扯落画卷,狠狠踩了上去,“这债,不是这么还的!”
谢辞暮闭上眼,一颗心绝望又疲惫。
他几乎要仍不住把剑了,可是拳头握了又握,还是松开了。
“姜九……放过我吧。”他的语气低沉,神色倦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小时候你跟我说你也有约定没有完成,可这么多年,你被关在这铁牢一般的北海之境,又和我有什么两样呢”
“你说我是叛徒,你又何尝不是叛徒”
“你说我贪恋权势,那你呢!你杀人放火,哪一样没干过,你又是为了什么!”
他字字珠玑,几乎要刺穿姜九的面具。
“你放屁!”姜九忍不住,一拳把他打到在地。
谢辞暮很快翻身起来,跟他像小时候一样扭打成一团。
姜九眼球充血,奋力嘶吼,“你还答应过我,要替我找姜如熄的!你还许诺过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城南买烤鸡的!你的许诺不值钱,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谢辞暮喉咙嘶哑,说出的话像是在哭嚎:“你没有办法了……姜九,你的魔丹已经破损很严重了吧”
“你只能信我,只有我能帮你。我何必骗你呢……再过十年八年的,即便我不管你,你也会死的。”
姜九身体一僵,颓然地松开了手。
谢辞暮说的对,除了偶尔个别的魔,一般魔的寿命都很短。
姜九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个法器谁也毁不掉,重塑肉身并不难办……大悲寺方丈陨落,尸骨埋葬之处长出了星辰魂木,你知道吗”
谢辞暮躺在地上,微微笑起来:“佛家至宝,用魂木根须处的泥土捏出来躯体,比什么□□凡胎都来的好。”
姜九撑起身体,极其不信任地问:“大悲寺”
“前些日子,师尊去了一趟。”谢辞暮喘了口气,“大悲寺方丈被邪祟所害,又被村民活活烧死。”
“星辰魂木是舍利子的伴生之物,如若能出世,必然会被藏于白塔林。我会去找一找。”
“但在此之前,你得自毁魔丹,到画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