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赏月
“这和名利无关,及时止损不好吗!”
姜九只觉得好笑。他的面目扭曲,魔气瞬间凝结出尖锐的利器破开了风浪刺到谢辞暮面前。
但他堪堪顿在了谢辞暮面前,咬牙切齿道:“及时止损?你不会跟了那些伪君子几年,就把自己也当成好人吧?”
“我们都是没人要的野种,何必去强凑到他们中间?你把我从这里放出去,我可以把你的背叛一笔勾销——”
“我不是叛徒!”谢辞暮脸色铁青:“你也不是叛徒,我们只是刚好错过了!”
“童年戏言,即便要同甘共苦,又为什么要我来将就你!跟着我走正道不好吗!”
姜九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你看看我,你摸摸我的胸膛,你感受到心跳了吗?有温度吗?我在呼吸吗?”
“我已经死了,你究竟懂不懂啊!”姜九绝望地怒吼:“我已经死了,你的正道于我而言是死路,我除了入魔别无去处啊!”
谢辞暮按住他,沉声道:“还有师尊,师尊他一定有办法的!”
可是这天下仙魔分家,谁都知道两派乃是死对头,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救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呢?
谢辞暮也知道自己不过是牵强之话罢了。
他沉默下来,海浪之外的魔气回到了姜九的体内,一时间风平浪静下来。只有姜九没来得及收回的邪祟还在嚎叫着蹦跶。
姜九的胸膛上伤痕累累,伤口腐烂之后因为没有生气而无法愈合,只能用魔气暂欠幻化出看起来还算完整的身体。
其实这幅躯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入魔和修仙不一样,入魔之人若想身体永存,则必须要修出魔丹或者夺舍他人,不断地更换身体。
可是姜九被关押在这里,他两种方法都办不到。
他一定要从这里出去,然后重新塑造魔丹。
姜九背过身去,脸色苍白无比:“没用的,谁都救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们可怜。”
谢辞暮还想再说,姜九却不给他机会:“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从这里出去的!我们的誓言就由我一个人来实现,我会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正道!”
说罢他头也不回,翻身跃入了深不可见的死海之中。
谢辞暮追了两步,面色复杂地盯着海面,半晌才出了口气。
他默然片刻,收拾好自己身上的伤,提着剑回去了。
阮行云坐在天在水门口,看着面前的棋局。
白子气数将尽,输了两目半。
他已经有快一年没见到谢辞暮了,下个月就是他的生辰,转眼他又大了一岁。
阮行云还记得去年今日,谢辞暮在天灯上写下的心愿——岁岁常相见。即便谢辞暮如今长歪了,但阮行云还是怎么也讨厌不起他来。
他思及此,决定再去一趟北海之境。
谢辞暮看到阮行云的时候毫不意外,他知道阮行云不是薄情之人,早晚都会再来。
他对着阮行云伸出拳头,语气无比自然:“师尊,你来啦?”
阮行云停在他面前,看他慢慢张开拳头,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支枯瘦的桃花。
“师尊你看,北海之境也有桃花树,只是很久没发芽了,我用了好些办法才救活它。”
“很好看。”阮行云心里一软,把花接过来放进自己的袖袋里,轻声道:“其实这次来,是想起你的生辰快到了。”
他没有提起上次见面的不愉快,谢辞暮也没有提。他们都默契地略过了件事。
“师尊不说我都忘了,北海之境没有白日,我都数不清日子了。”
阮行云嗯了一声,两人相顾无言,阮行云半晌才张口:“今年……今年有什么愿望吗?”
他以为谢辞暮会说“希望师尊喜欢我。”或者“希望师尊带我回长情峰。”
但谢辞暮都没有。
他只是看了阮行云一会儿,然后笑起来,说:“那我今年的愿望是……师尊陪我去看月亮吧?”
北海之境有一轮巨大皎洁的月亮,只有在外头千江门领地的草原上才能看得清楚。
阮行云应下了:“好,那就陪你去看月亮。”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给他,“这块玉里有我设下的禁制,带着它,你就能自由出入北海之禁……等清理完邪祟,你就回来吧。”
谢辞暮愕然,没想到他会开口放自己回去。
“但那些话以后别说了。”阮行云带他穿过泛起涟漪的海面:“你还有很长的路,很好的未来,不要拘泥于此。”
谢辞暮当即一顿,短短一刹那他已经想好了无数话要反驳他,但紧接着阮行云拉起他的手轻轻一跃,他们就落在了松软的草丛里。
草海延绵千里,远方一轮巨大的圆月悬挂在漆黑的夜幕里,繁星满天,微风里有草籽的清香。
这还是谢辞暮近一年来第一次闻到北海之境血腥味之外的味道,有种不可名状的舒爽顺着脚底攀爬到头顶,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进风里了。
阮行云掏出两壶酒来,拨开木塞,桃花的清香顷刻就弥漫出来,“……你之前埋在天在水的桃花醉,已经很甜了,我挖了一坛出来,很好喝。”
谢辞暮忍不住笑起来,接过桃花醉,席地坐下了,“那师尊喜欢吗?”
阮行云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倒影:“嗯。”
谢辞暮眼里的喜欢太热烈,阮行云觉得自己脸颊滚烫起来,他有些局促地别开眼,也坐下了,“没带杯子……就这么喝吧。”
谢辞暮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就这样喝才爽快呢。”
阮行云又嗯了一声,半晌才对他举起酒壶:“生辰快乐,阿辞。”
谢辞暮举起酒壶跟他碰了一下,笑着道:“和师尊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
阮行云忍不住笑起来:“生辰愿望只是想要看月亮吗?那会不会太亏了一点?”
谢辞暮摇摇头,把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躺就陷进了柔软的草丛里。
晚风从他耳边吹过,发丝被风带起,挠得他脖子痒痒的,“能遇到师尊,已经是我赚了……再说了,师尊这话让月亮听见了,它可不依。”
阮行云失笑,“月亮才不会听见的。”
“嘘——”谢辞暮伸出手指按在他嘴唇上,轻声道:“万一呢?”
阮行云僵在原地,在他带着笑意的目光里顿了顿,少年按在嘴唇上的手指润热湿润,还沾着淡淡的酒香。
阮行云心里升起一丝奇妙的情愫,那丝情愫让他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扎了一下,酥酥麻麻又好像带着一点酸软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合拢双唇,少年的指尖就被他含在了嘴里。
谢辞暮心跳漏了半拍,直直地盯着他,半晌才把指尖抽出来。
“师尊……”
“阿辞……”
他们异口同声,阮行云止住话头,听到他说:“师尊,你看月亮这么圆呢,若是此时许愿,一定可以实现的。”
阮行云从不许愿,他总是觉得与其寄托于神明,不如自己争取来的快。
但少年的邀请诚挚又热切,他破天荒地动摇了一瞬间。
阮行云迟疑片刻,低声说:“许愿这种事情,或许并没什么大作用,还不如自己努力去争取来的快。”
“可是不说出口,又怎么能坚定自己的初心呢?”谢辞暮伸手拉住他,撒娇讨好:“师尊,许一个嘛。”
阮行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躺下,微微仰头看天。
他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那我们都许一个愿……你别靠我这么近。”
谢辞暮不理他,非要躺过来跟他贴着。他偏头看阮行云,轻声问:“师尊有什么愿望?”
阮行云躺在草丛里,比写谢辞暮要稍稍低一点。谢辞暮望过来时,能看见他光滑细腻的脖颈,还有他微微鼓动的喉结。阮行云的侧脸漂亮又精致,黑发如丝绸一般铺在肩上,他眉目舒展,在星光下微微颤抖着眼睫,眼里是满天的繁星。
桃花醉已经喝完了,阮行云不常喝酒,此刻双颊飞红,眼尾含露,潋滟逼人。
谢辞暮呼吸一滞。伸出手去捂他的眼睛。
阮行云在他掌心里眨眼,谢辞暮轻轻合拢指缝,压在了他的眼皮上。
“干什么?”阮行云小声问。
“师尊,许愿是要闭上眼睛的。”谢辞暮靠在他耳侧,低声笑道:“师尊,你别眨眼呀,你的睫毛好长,挠得我手心痒。”
“那你拿开好啦。”
“不行,”谢辞暮正经道:“师尊快许愿,不可以睁眼哦。”
阮行云的呼吸喷在他的手侧,半晌他才抬起手来,双手合十,抵在下巴,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他刚一许完愿,谢辞暮就吻了下来。
少年的气息像是辽阔原野里的风,还带着北海之境里海风的味道。
阮行云还被他捂着眼睛,他们在草丛的掩护下短暂地交换气息,失去视觉的阮行云看不见谢辞暮的脸,但他能感受到他的心。
那是一颗炽热滚烫的心。
“师尊……”谢辞暮松开手,直直地望进他的的眼里。他眼睛发亮,头上的檀木簪子还挂着绿草,“师尊什么时候才会喜欢我呢?”
阮行云别过脸去,抿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