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纸破
邪祟成型速度太快,鲜红的血肉滴滴答答往下掉。
这个庞然大物的身体表面布满了头颅,他们有些还能勉强分辨,有些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祁门九家各族之间关系密切,在场的一些人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魔物!你杀我血亲,不得好死!”他嚎啕着扑过去,却被周围的人拦住。
“不得好死?”姜九冷淡道:“你居然咒一个魔不得好死,真是好笑。”
“我杀了就杀了,难不成你还要我道歉?”姜九伸手拍了拍,身边血糊糊的邪祟,漠然道:“这方圆一百里的冤魂,十之有□□都是你们祁门九家造的孽。试药者有之,驱逐者有之,你们又要名声,又趋炎附势见利忘义。既然能做得出来,也早该想到今日下场。”
“你们不总是说因果业障,善恶有报吗?我不过也是替天行道罢了!”
渝州褚家忍不住打断他:“妇孺何辜!”
姜九不回答他,抬手间邪祟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这几乎可以说是近百里地里所有的怨灵相融而成的怪物,它庞大的身躯上挣扎着数不清的扭曲面庞,它们发出各自嘶哑尖锐的惊叫,甚至还有些脸是祁门九家刚刚惨死的人。
“动手!”一人振臂高呼,他身后百人应声而出,“不能让他逃了!”
这人身居高位,一声令下就有数人听命。无数散修握着法器朝他冲去,而更多的世家弟子们则听从自家掌门命令,飞速地以人为阵,升起巨大的除魔阵法。
这个阵法还是百年前,阮行云在各族来长情峰求学的时候,传授于他们的。
为首的弟子把目光投向向阮行云,仿佛他才是主心骨一样。
然而阮行云直接略过他们,他的剑不知什么时候脱手了,他抬手抽出了头上的桃木发簪,发簪瞬间拉长散开,如纷扬的花瓣一样密密麻麻落下,顷刻间就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古朴鸟笼,朝着姜九暴射而去。
他不能杀姜九,但一定要生擒他。
姜九知道他的意图,冷笑着将双掌一推,邪祟就猛然扑出,对着那个巨大鸟笼张开了血盆大口。
邪祟的身躯就像是一滩烂泥,鸟笼被它狠狠抓住,如同陷入沼泽地一样不可撼动分毫,它的身躯又大了一些,然而这还远远不能满足它的胃口,他把浑浊的眼球从烂泥一般的血肉中转出来,最后将慕目光放在了更远出的仙门弟子们身上。
姜九操纵着邪祟抵挡阵法,他自己对上了阮行云。
和有他身后的谢辞暮。
他的动作顿了顿,道:“谢十一,你要跟我打吗?”
谢辞暮抿唇看着他,目光坚定,动作干脆地抽出自己的剑来。
他那柄剑通体乌黑,沉沉无色,像是什么光照射上去都能被吸干净一样。这和阮行云的剑恰恰相反。
阮行云的那柄剑反击一切,如穹顶白雪一样不可亵渎分毫。而谢辞暮的这柄剑,同永寂黑夜一样吞噬所有。
剑随人心,谢辞暮才是那个能吞噬姜生的人。
“……是。”谢辞暮在一片厮杀声中轻声道:“你该知道的,从我们背道而驰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未来有一天要斗个你死我活。”
“你说得对。”姜九咬牙笑起来,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最好可以杀了我……否则你还是永远无法摆脱我,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看着你走上康庄大道吗?”
谢辞暮不再多言,提剑直上,他已经厌倦了姜九的纠缠和固执,他知道入魔之人心性必然大变,但他没想到这会成为自己最大的麻烦和阻碍。
姜九连当好人的机会都不屑一顾,他只要当他的大魔,他只想让所有人都和他一起沦陷苦海。
阮行云紧盯着厮打在一起的二人,在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之中紧紧锁定谢辞暮的身影,只待一有不对就即刻下场。
地面在邪祟的怒号撕咬之中震荡,祁门九家分支的整个殿堂、庙宇、连带着所属地盘之内的所有建筑都一一崩裂塌陷,碎石砖瓦像冰雹一样劈头盖脸砸下来。
受禁渡化的速度越来越快,被超度的怨灵从血海中升起,然而这速度远远赶不上死亡人数,邪祟越来越大,它的身躯肥胖臃肿,拖沓在地上的鲜红血肉散发出恶臭。
谢辞暮凌空而上,紧接着他流云剑脱手,一记重拳夹风带雨,重重地轰在姜九的脸上。
他的颧骨立刻凹陷下去,砰地一声倒飞出去。
“你!”他吐出和着血痰的牙齿,不敢置信道:“你——”
“何必用剑,”谢辞暮打断他,冷冷道:“小时候你就是这么打我的,你记得吗,你说过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姜九立刻翻身而起,一拳打回去,谢辞暮生生受了这一拳,甚至听到了最下面一根肋骨咔嚓断裂的声音。
然而他们都丝毫不退缩,□□的伤最好治愈,沉疴难愈,旧伤才是最要命的。
谢辞暮呸了一口,把血渣滓吐到姜九脸上,就着这个姿势握住他的拳头,一脚就踢上了他的腹部。
在底下众人的各色目光下,谢辞暮的劲拳在闪电间到了姜九的喉前。
所有人都等着谢辞暮一拳击穿他的喉咙,然而谢辞暮手肘上移,尖锐利气砸在姜九的脸上,一拳一拳又一拳。
姜九任由他暴揍自己,拳风所过之处犹如细雷轰鸣,姜九倒飞砸落进去,身下的地板寸寸龟裂,裂缝飞速蔓延。
“仅此而已……这就是正道教给你的吗?”姜九哈哈大笑,状似癫狂道:“你心有旧情,对我下不了重手,你师尊倒是下得了手,但他不敢杀我!”
众人脸色微变,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阮行云心知不好,只见姜九缓缓抬目,一柄锐利通红的长刀就被他从血海之中抽出,带起无数纷飞炸裂的白骨渣滓,声势浩荡地朝阮行云杀去。
谢辞暮阻拦不及,众人神色紧张。
可惜那刀在阮行云面前不到半寸的地方就戛然而止,再也难进半步。
众人目光顺着长刀缓缓搜寻,最后落在刀刃下方的那只白皙手掌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虎口被刀锋割破,鲜血似涓涓细流,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的血落下的地方焚化开魔气,金色的涟漪荡漾开来。
阮行云轻声道:“我不是不敢杀你,其实不必杀你,也能剖出魔印。”
话落,他手掌用力,刀刃寸寸断裂,感受到那磅礴如山海之势的恐怖法力,姜九终于瞳孔紧缩,面露骇然。
“你要入魔……你……”
“仙魔相斥,但魔却可以互相吞噬。”阮行云脸色平淡,像是在看一场不入流的闹剧。
到了他这个道行,入魔还是修仙对他来说都是一念之间,他多年修无情道,早就没有执念和**了。
废墟场上,翻滚的血海之中,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滔天的金色灵气如狂风巨浪爆发开,众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恐怖威压,道行不够的修者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光,忍不住用法器抵挡。
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气从阮行云的手腕上攀爬出来,眼看着就要蔓延进灵气里,谢辞暮瞳孔锁进,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师尊!不可!”他没有任何迟疑犹豫,冲进战局,死拉住阮行云的手,挡在他身前,沉声道:“不值得……师尊,为了我不值得!”
“你们真是感天动地师徒情……”姜生面色扭曲,突然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道侣呢。”
阮行云眉头跳了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直觉一向很准,姜九接着嘲讽道:“阮仙君修了这么多年无情道,真的还能无欲无求吗?你动了心,入了魔之后恐怕就永远回不去了吧!”
谢辞暮蓦然睁大了眼,忍不住偏头去看阮行云,然而阮行云看也不看他,即刻就要动手。
“我会让谢十一和姜如熄永远后悔他们当初的抛弃和背叛……我会让他们尝到当初我的痛苦!”姜九语气里夹杂着寒意,他做了个两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转身飞掠到废墟正中,高声喝道:“谢辞暮!当初你答应过我要永远同我甘苦与共!”
人群哗然,谢辞暮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双目赤红地握紧了佩剑。
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那枚印记散发出淡光,如同感受到了主人召唤,在一片深红的血海中几经变化,果然透出了一丝清心诀的气息。
那是从前谢辞暮用清心诀压制吞噬魔气时,留下的残缺瘢痕。
“掌门!邪祟压不住了!”远处的弟子打破了众人的喧哗,在一片尸山中连滚带爬地奔来,凄厉哭嚎道:“我们同道宗……还剩下七十个弟子!”
同道宗门生七千余人,此番除魔出动了近六成,此刻竟只剩下七十个人,何等耻辱!
同道宗宗族几欲站不稳,被身边的鬼修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才勉强开口:“撤回来!全都撤回来!”
姜九咧嘴笑道:“你们仙家杀人可都是冲着魂飞魄散斩草除根去的,我这邪祟可是用祁门九家的魂魄养的,你们心思手软手下留情,这些祁门九家的魂魄还能转世投胎,但你们下了死手,他们家今日可就算是绝户了。”
祁门九家剩下的分家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人闻言立刻冲出来请各位道友高抬贵手,众人沉默了,很快就有一个武修躲在人群之中扬声道:“他们只是魂魄罢了,如今我们的安危才是最最要紧的!他们既已经沦落为邪祟的一部分,那也就没得救了!”
“你!你们怎么这样!”那蓝袍弟子义愤填膺:“往日你们这些宗门氏族受了伤,我们那次没有出手相助!你们得了好,竟然分毫不顾当日恩情,要忘恩负义至此!”
人群寂静片刻,忽然有个修士拨开人群站出来,怒道:“我们给了诊金,已经算是钱货两讫,你们那次诊治不是狮子大开口?现在来挟恩图报,才是真正不要脸!”
姜九看戏似地狂笑,扬声对着谢辞暮道:“谢十一啊!你看看,这天下修仙者都是如此,道貌岸然阴险狡诈,都是伪君子!不如转头和我去魔道,咱们兄弟二人年少情分,还有转圜余地!”
阮行云倏然出现在姜九身后,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一只手把姜九举起来,咔嚓一声捏断了他的颈椎。
姜九咳出血来,支吾着蹬了半天腿,脸色却仍旧是青白发紫,“阮仙君,你忘了这具肉身是我在乱葬岗捡的吗?你就算是让我头颅分家,尸首异处,我也还是能说话的。”
他猖狂大笑,有破罐子破摔之势:“姜如熄看不上我,谢十一也看不上我,你阮仙君更是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