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世万恶 遮蔽了善良

誉惠囡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之后的事，当晚下了很大的雨，誉惠囡全身湿透，发丝凌乱，一声不响站在病房门口，把忐忑难眠的邱络玫吓了一跳。

誉惠囡的样子很晦寞，眼神空洞没有交集，像极了临死前的求生无望。邱络玫看着誉惠囡的样子周身惊起一层冷汗，总感觉发生了什么超出控制跟想象的事。

邱络玫小心翼翼的走下床，站在誉惠囡面前，她手指莫名的发起颤，誉惠囡的左脸肿着，嘴角挂着残血，脖子上有明显被掐过的淤痕。

“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里隐隐不安的那个想法，让邱络玫没有勇气问出口。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明明她好像什么都没做错。

誉惠囡的睫毛颤了下，眼皮一点点抬起来，回神的双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那双眼睛里蕴涵着深沉而繁杂的欲言又止。

历经半生之久，誉惠囡真的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而这个唯一让她起了恨意的人，却是她的女儿。

誉惠囡看着假装镇定的邱络玫，冷声问，“你做了什么？”

邱络玫下意识的啊了一声，脚步逃避式的后退了两步，向来的伶牙俐齿失了作用，“......我......”

这个站在誉惠囡面前的女人是她的女儿啊，尽管邱络玫不再年轻，可只要自己活着即便邱络玫八十岁也是孩子，也能随时随地跑到自己面前撒娇，享受她这个母亲给与的呵护跟疼爱。可世间流传“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奉行尚孝的话，为什么在她女儿身上一点影子都不看到？

邱络玫是自己的女儿，可她首先是为人女。更为人母为人妻过。同样作为女人，誉惠囡不明白邱络玫是怎么做到把一切当做跳板，只为有利可图的？把自己亲生母亲推出去的时候，她的女儿可曾良心泛疼过？邱络玫凭的什么，就因为是自己生下的她这一点底气吗？

“我问你到底、到底做了什么？”誉惠囡的声音里染了尖锐的戾气，丝毫不在意周边的病房里纷纷探出的看热闹的眼睛。

“邱络玫”誉惠囡叫着她的大名，这是第一次，她拢着自己即将消散的力气，颤着声道，“生下你我从没想从你身上得到过老来有所养。你是我拿命生下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平安长大然后过自己觉得舒服的日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这对女人来说比什么都幸福。”

说这些的时候誉惠囡锁着眉很是痛苦，“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知道。以前我总觉得女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挺好，总比我这样平平淡淡没个追求要有意义。你未婚怀孕宁愿嫁不爱的人也要生下邱艾，我当你珍重生命，跟你爸很是心疼你。可你对邱艾这么多年的成长里缺失的生而不养、不教，我虽然看不惯，也不愿干预你的事。你一意孤行自作主张与艾伯云离婚，用这样人尽皆知不光彩的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跟你爸也随了你得意。”誉惠囡抿了抿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你爸出了车祸截了下肢，这辈子只能像个活死人在床上躺着。我以为你要我去丁家求助是心疼你爸，心疼我们败落的家，为我们后面生活谋算，可你”

讲到这里，誉惠囡含着泪的眸子夹着绝望的恨意射向邱络玫，即便到这一刻誉惠囡依旧难以置信邱络玫的所作所为，这人要有多可怕。

“我已经六十二了啊！”誉惠囡痛声喊，“你连一个已是老人的妇女都不放过！邱络玫，你自己也是女人，你何苦把人往绝路上逼？我可是你妈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还是不是人？可还有良心？你真就不怕老天的报应吗？”

话说完，力气也释放了干净，誉惠囡把最后的支撑全部用光后，她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脸上挂着行将就木的死气，喃喃的说了句，“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养了你，却没教好你，是我咎由自取。好了，现在我要去接受老天给我的惩罚了，但愿你的报应来的晚一些。”

誉惠囡走了，拖着那具枯败的残躯。留邱络玫站在原处抖着像被突然打入寒宫的身体。

这一刻没人知道邱络玫心里想什么，在听到母亲的痛声质问后有没有受到一丝良心的谴责。可要这个时候追上誉惠囡的勇气，邱络玫是真的没有了。

当晚的凌晨五点左右，誉惠囡自杀了。就在邱家的大厅里吊死了。

临死前她去云燕医大看过邱秉山。重症室里的邱秉山依然处在昏迷中，病床上是她此生唯一依靠的男人。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半世安好。可她的男人此刻躺在一面玻璃隔开的里面，腰部以下的位置平而空洞。誉惠囡不敢想象等邱秉山醒来后，面对自己的样子，骄傲粉碎后连死都求不得的邱秉山该怎么活下去？

夫妻一体理应生死与共，在这个时候誉惠囡也该是万万不能离开邱秉山才对。可她在接近垂暮之年的时候，不干净了！

说来惭愧更是可笑，一向洁身自傲以恋爱始到走入婚姻都是邱秉山一人的誉惠囡，被自己的女儿给卖了。为了什么誉惠囡不知，也不想知道了。她只知道自己对不起邱秉山，更没脸在邱秉山醒来时面对他。也不愿意深想在邱秉山醒来后知道自己死讯的雪上加霜。邱秉山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从别人嘴里知道自己的不堪，遭人嘲笑还要被戳脊梁骨，光是想想，誉惠囡都觉得自己难过的心力交瘁。

誉惠囡为邱秉山留了一纸遗信，寥寥几句，她希望邱秉山好好活着。人活着就有希望，哪怕忍辱负重，哪怕人世不公，誉惠囡相信邱秉山会创造奇迹。誉惠囡什么都懂，可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说服不了自己，也没有勇气抵抗流言蜚语活下去。而这封遗信里，她只字未提邱络玫的名字。

至此，在云燕小有名望的邱家算是消亡匿迹了。无论当时发生过多轰动一时的事，经些年月人们自然而然就忘了。毕竟灭的不是自己的家，死的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哪怕多年后再被谁提及，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顺嘴一提，也不值一提。

邱家是这样，当年的艾家也是这样。

云燕大学的大门对向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十字大道。道路两旁有曲径幽深的鹅石小路，古木大树遮天蔽日，总是夏日里学生们乘凉避暑的好去处。

邱艾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他低头看着手机上关于邱家的新闻。

誉惠囡自杀，邱秉山已残，邱家落灭，邱络玫不知所踪。这些人，这件事都跟他有关系，邱艾以为自己不会有多大的波动，但心脏的闷压感让他知道，有些被血缘牵扯的东西不是人为能控制的。

事已成局，这个时候邱艾什么也做不了。切到微信点开艾司慕的信息框。这是他之前跟艾司慕要的，当时邱艾以为艾司慕不会给，没想到艾司慕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加了他。

手指在输入框敲敲打打，删删减减半天，邱艾才发出一句话。

【人生无艾】：你还好吗？

等了几分钟，信息没有得到回复。邱艾将手机收起来，以艾司慕的性子，他想，不回复也是正常的。

不远处几个女孩子一直在对着邱艾的方向推推搡搡低声窃语着。

丁欣欣看着邱艾形单影只的坐在那里，少年身上透着落寞跟不近人情的距离。这让她很是犹豫自己该不该上去。

邱家的事丁欣欣是知道的，毕竟这几年她在家经常看到邱秉山的出入。但邱家会落到今天的局面，丁欣欣是没想到的。虽然丁诚刚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丁欣欣从不过问她爸的事，也不知邱家的今天到底跟丁家有没有关系。

只是在邱家跟艾家的事后，丁欣欣心疼这个让她心生喜欢的男孩子。她心疼邱艾的身世，也心疼他的遭遇。

邱艾在那里坐了多久，丁欣欣在这里守了多久。她想上前安慰些什么，可她从没同邱艾说过话，所以她不敢，可要转身离开她也舍不得。

同行的女孩子看不过去，强拉硬拽着将丁欣欣往邱艾那边推。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这个时候你不过去陪在他身边聊以慰藉，那你的暗恋就再没机会重见天日了。”

丁欣欣半推半就的往前走着，越靠近邱艾她就越紧张，心砰砰砰砰像跳到了极限一样，“我，可我好紧张。”

“不就是个男人有什么好紧张的。”一起的女孩子给她打气，“大胆站到他面前，以你的姿色让他紧张起来。自信些，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除非他是太监。”

丁欣欣被说的羞红了脸，但后悔已是不可能了，毕竟人已经站在了邱艾的面前。

邱艾正准备起身离开，看着面前出现的少女，他低敛下眸子，声色无波，“有事？”

丁欣欣仰头看着邱艾，两手紧张地揪着裙身，红红的脸映着雪白的皮肤，像夏季的蜜桃充满青春的气息。

“邱艾你好，我是外文系的丁欣欣，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丁欣欣的语气透着小心的试探，一如她看着邱艾的眼神，爱意明目张胆，神色却小心翼翼。

丁欣欣？

邱艾双眸深锁，看着丁欣欣的神色明明还是冷淡的样子，却让丁欣欣觉得多了些什么。

邱艾问，“丁诚刚是你什么人？”

丁欣欣愣了下，不知道邱艾怎么会认识自己的父亲，此刻提及又为了什么，她如实答道，“是我爸爸。”

邱艾了然的点头，嘴角突然勾了一下，很浅，却异常勾人。

丁欣欣不明所以，就听邱艾冷声回拒，“不可以。”

“啊？”丁欣欣感觉自己跟不上邱艾的思路，答非所问的问过自己的父亲后，却又拒绝了自己，“为什么？”

邱艾收回视线，不去看丁欣欣脸上失落神伤的表情。这个年纪的他们明明都已经是成年的样子，可多数时候有些女孩子还把自己当少不更事的无邪少女，表现出一脸的无辜相。是真的无辜还是伪装，邱艾不去深纠，脑子里浮现艾司慕清冷的面庞，受害者自揭伤疤卧薪尝胆的活，施暴者却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凭什么事情颠倒着来？

“你知道吗？”邱艾说，“邱家的灭亡丁家逃不开干系，而邱家的今天就是丁家的明天。这话不是恐吓，也不是诅咒，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既定的事实。”

丁欣欣茫然又震惊，“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至于邱艾信不信她左右不了。

邱艾笑了下，“每个家族每件事都需要被动牺牲者跟不知情的人作掩护。你先前不知道没关系，但今天回去你可以试着问问你的父亲，在当年的艾家事件中他扮演了什么角色，而在邱家的这场悲剧里，他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邱艾看着丁欣欣慌乱又不可置信的样子，摇摇欲坠的娇艳少女实属我见犹怜，可邱艾觉得还不够。他侧歪着头，像个只是负责独白的旁观者，“我听闻丁夫人很漂亮，年过半百风韵犹存，也算是云燕贵圈不少老板心中的白月光。”邱艾眼里闪烁着恶趣味的光，他对丁欣欣提出好奇的疑惑，“你说等丁家沦落到邱家的境地时，丁诚刚会不会为了丁家的存亡将丁夫人推给那群垂涎很久的饿狼？”

丁欣欣惨白的脸折射在邱艾的瞳孔上，摇摇晃晃像个支离破碎的娃娃，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邱艾的眼里看不见这些，他自诩向来冷血，所以即便丁欣欣无辜不知他也生不出怜悯。

“祝你好运。”丢下一句似真心似违心的祝福邱艾便离开了，他不管丁欣欣回去会不会问丁诚刚这些事，他们之间会不会撕破脸也不在他关心范围。或许真相大白后丁欣欣会恨丁诚刚，也会恨邱艾，都没关系。

谁让他们生的身不由己，既如此有苦大家一起尝嘛，不能你一句不知就可以抵消所有的罪。他们都是大人世界里的牺牲者，没人会关心他们的感受，所以就不要顾影自怜了。

跟能活着相比，矫情可就显得太矫情了。

－－－－－－题外话－－－－－－

生逢在世我们都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