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鸡蛋

何安佩一早就被村里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叫起。

一声声的“喔喔——”仿佛在庆祝她的新生。

可安佩实在是太困了，脑袋一下灌入太多的情绪与诸多庞杂的回忆，令人头痛。

安佩眯着眼透过窗望了一眼，外头才天光微亮，树影重重。她半睁着眼醒了一会神，这才挣扎着起床。

推开门，徐莲青早已在院子里忙了起来，她一边拿刷子刷锅，一边招呼：“佩佩，醒了？”

安佩点点头。她对徐莲青的感情有些复杂。

这个女人，她经历过的苦难远比安佩要多得多。

但她从不抱怨，只埋头苦干，好像只要能在无数的苦楚中咂摸出一点甜味来，她就心满意足。

她虽然有些偏心安小宝，但是该给安佩的也是一分不少，至少她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奔波在田间地头，女人的事她做，男人的事她也做，让安佩能留在学校多读一年、再多读一年。

这些事，安佩怎么也忘不了。即使是何安佩，也不能不说，她在传统意义上真的是个好女人。

可这样好的人，唯独对自己不好。

“妈，”何安佩清了清嗓子，抢过她手里的锅铲。“这顿早餐我来。”

“诶诶，好。”徐莲青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又绕到灶前坐下帮忙烧火。

“灶上壶里的水开了，刚鸡下了五个鸡蛋，我给甜甜蒸了两个。”徐莲青笑着跟她说：“甜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鸡蛋可不能少了她的。”

“还有三个呢？”安佩问。

“那三个我们煎出来，一个给你爸，一个留给小宝，还有一个……”

徐莲青本来是想留着明天吃，谁知道明天鸡下几个蛋呢？觑一眼安佩的神色，她转了口：“还有一个给橙橙吧，她看见鸡蛋就馋。”

安佩蹙起眉头：“爸有什么好吃的？他又不做事。小宝也没必要，现在他也不用学习考试，整天招猫逗狗的，也不应该吃。”

安佩给锅里的鸡蛋翻了个面，鸡蛋在油锅中转着圈，滑嫩的蛋白颤巍巍地在锅里跳动，微微焦黄的边沿正滋滋地往上冒着香气。

“今天这个鸡蛋，妈你得吃一个！”

安佩云淡风轻地说出的这句话，在徐莲青耳中像是响起了一声炸雷，差点把她惊得跳了起来：“不吃不吃，我吃什么，等下调个面汤就着面吃挺好。鸡蛋也就那个味！”

她怕安佩误以为自己不让她吃鸡蛋，还赶紧补充：“佩佩你吃你爸那个，我的留给小宝吃。”

安佩手脚麻利地煎好了三个蛋，小孩子醒的早，橙橙和甜甜都在屋外空地上玩。蛋蒸得正好，滑嫩可口，徐莲青拿一个小碗出来晾凉，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给甜甜吃。

橙橙蹭到徐莲青身边，渴望的眼神不住地往小碗里打转。

安佩把她喊过来：“妹妹还小，吃不了面条，等下给你做荷包蛋汤面！”

橙橙听了高兴极了，伸着头去看油锅：“真的有荷包蛋吗？”得到安佩肯定的回复后，蹦蹦跳跳地冲到地坪去转圈圈了！

甜甜也晃晃悠悠追到姐姐后面，徐莲青也只好收拾着碗筷跟在后头追着喂鸡蛋。

安佩煎好蛋，犯了难。

没有高汤，只能用白水代替，好在是农村土生土长的笨鸡蛋，大火挟裹着鸡蛋在清水里沉浮，很快蛋汤就变成了淡淡的奶白色。

安佩放了点生抽、胡椒粉调味，碗底的蒜末被热汤一淋，面条上放一把刚切好的青椒末和小葱点缀，简单的一碗煎蛋面就喷香出锅了！

安佩把面碗端出去招呼徐莲青和橙橙来吃。橙橙三步并做两步坐到椅子上，捞起一筷子面条，还没来得及吹凉就往嘴里送。

她眼前一亮，含糊不清地夸赞：“妈妈，好香！”安佩也坐下吃面，放了点胡椒，能不香吗？小孩子不能太吃辣，但是偶尔也喜欢吃点重口味的食物。

橙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煎蛋，在汤汁的浸润下，蜂窝状的气孔中带着胡椒的香和蒜末的辣，加上蛋白本身的弹润，让穆橙橙三口两口简直停不下来，一会儿煎蛋就下了肚。

“这小馋猫儿，一个蛋把你给高兴的！”徐莲青笑笑，看着自己的素面，上头只有三四点葱花。她欣慰地笑笑，果然佩佩还是听话，就算给她鸡蛋她也是不会吃的。一个女人家，吃什么鸡蛋！

徐莲青挑了两筷子面，她不太能吃辣，这一晚汤的辣度咸度却都正好，让她不自觉出了一身热汗。

面下去了小半碗，筷子往下一戳！这触感不太对劲！

徐莲青发现碗底竟然卧着一个荷包蛋！这可怎么得了！

“安佩、安佩！”看着在洗碗的安佩，她语带责怪，。

夹着这个荷包蛋，她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蛋，说了留给你弟弟吃，现在放我碗里放坏了，他们爷两个都不会吃了！”徐莲青在坪里急的直跺脚，又做错事情一样地把声音压低，怕吵醒了里屋睡觉的两个男人。

“不吃正好！”安佩预备着去一趟信用社，把身上那几万块钱存了。这年头村里贼多，安家又安装没啥防盗门窗，这样一笔现钱放在身上，她睡都睡不大安稳。

看着徐莲青忐忑的眼神，她安慰到：“你就当今天鸡下了四个蛋，你吃的是个多余的，他们要吃就让他们来找我！”

“多余的多余的……”徐莲青也没办法，端着鸡蛋又到灶上去，念叨着把它放到一个干净碗里。

可家里两个爷们都是很挑剔的，他们应当不会愿意吃这个她碗里的剩鸡蛋。乡里人向来迷信，吃了老婆的剩饭是要倒霉的，徐莲青不想让他倒霉。

于是，看着鸡蛋半宿，她还是忍不住夹起来咬了一口。

煎鸡蛋焦香的边，紧致的黄，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徐莲青爱惜地把这个“多余”的鸡蛋吃完，冲淋好碗筷，坐在椅子上还有些惴惴不安。

听安适远在门外大嗓门喊了一句：“老婆子！”就把她吓得一个激灵。

“来了来了。”徐莲青年逾半百的人，却还像是地主老财家随时待命的小丫头一样冲出去，等候吩咐。

安适远一边披上衬衫，一边安排：“我早上要吃碗鸡蛋面，把碗柜里搁着的香油多淋上几滴！”

“诶诶，好。”徐莲青应着，转身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小声嗫嚅着：“不过今天没有鸡蛋了……”

“什么？没有鸡蛋？”安适远扣扣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那鸡蛋呢？”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家的母鸡每天至少下三个蛋！！

“谁多吃了？”他嚷嚷着，两撇小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我吃了！”安佩正好收拾停当了出来，她背着一个深绿色的挎包，穿着昨天刷干净那双千层底布鞋，一身黑衬得她身形格外小巧白嫩。

安佩反问：“怎么，就一个鸡蛋，我还吃不得了？”

安适远本来张口想骂，看她这一身打扮要出门，话到嘴边让他给咽了下去，挤出一个笑脸来：“吃得吃得，当然吃得！佩丫头这是要上哪去？”

“去信用社，存钱！”安佩把辫子一甩，就要出门。

安适远急急上前拽住安佩的挎包：“怎么，钱不是要留给你弟弟起房子吗？存了它还要取，多麻烦！”他板着脸，心里有点上火，语气粗硬：“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白费多少工夫！”

“哪里白费工夫了？”安佩把挎包往身前一拽，放到胸口护着：“再说现在这么热的天，谁家工人愿意出来做工？一个人头双倍工钱，我们这钱赚得也不容易，可得省着点花！”

看着安适远那憋不住的火气直往上涌，涨得面色通红又不好反驳的样子，安佩不由得有些好笑。

昨天这老头吃了点白菜帮子拌饭，早上又没了鸡蛋吃，他向来是个贪图安逸好享受的性子，这会又看见到他手里的钱也要长着翅膀飞了，可不得气出个好歹来！

安佩放柔了语气安慰：“也不是我不帮忙，你看这房子也建了一多半不是？难不成之前的公费都不要了？总会建好的！”

吃力不讨好的事安佩不做。今天起了个大早，安佩抽空去看了看地方，材料还在工地上堆着，前头是荷塘，后边傍着山林，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

荷塘边那块土地松软得很，徐莲青在那儿种了些菜，瞧着也十分鲜嫩水灵。

这房子风水不错，环境也适宜居住，抽空给建了也成，因为安家老屋这居住环境，也实在是太差。就算是建了给徐莲青养老也成，毕竟生养她一场，尽尽孝心是有必要的。

不过在此之前，宅基地的事也得掰扯清楚。

像上辈子那样，建了房子落不着好的事她是不可能做的。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安佩打听了，到县里的公交一天才两趟，时间可不早了。

“我去存了钱，也给家里买几斤肉回来。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整天见不着油花。再说孩子要是没养好，穆彦看了也会怪我的！”

提到穆彦，安适远不说话了。

他也有些亏心，这钱说到底都是穆彦赚的，要是让他知道都拿出来给安小宝盖房子，就是再好心肠的人也不会同意。也就是他这姑娘心眼实，向来愿意听他的话。

安适远想着钱能存也能取，哪天施工队安排上了，再让安佩取出来也不迟！

“去吧去吧！”他宽宏大量地说：“肉多买几斤，家里米面也没了，顺便带点回来！”

安适远背着手在地坪上踱步，肚子还饿的咕咕叫呢！

看着安佩远走的背影，他又大声吩咐道：“老婆子，没了鸡蛋面，清汤面也给我下一碗！要过一遍冷水，不要太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