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开

带上他？

安佩看着男孩煞白的脸和团得紧紧的拳，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曾看到的画面。

有些孩子是单纯善良，但有些孩子却恶习满满。

如果她是这孩子的亲妈，她会不遗余力纠正他，事实上，曾经的安佩也是这样做的。

深夜辅导学习时，他难耐烦躁，暴怒时发泄情绪在她手臂上咬下深深的牙印，所以就算夏天，安佩也永远穿长袖。

为了他的健康成长，安佩鼓动全家搬到了教育资源优质的学区，租着高价学区房，出着高价择校费把邱煜辰送到全区排名前三的小学，穆橙橙却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经济适用的那一个。

小学时同学说话嘲笑了他，他掐着人家脖子往肚子上死命踢，差点被学校劝退，是安佩陪着高昂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才平息了那一场家长闹事，却依然在每一次家长会被人指指点点，颜面全失。

初中，邱煜辰开始学会伪装，成了老师心目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却暗戳戳带头孤立与他考上同一所公办学校的穆橙橙，嘲笑她土和丑，让穆橙橙整整三年都在自卑与奋发中度过。

等高中穆橙橙长开了，有了追求者，他又利用对橙橙的了解编排她的黑历史，再一次抹黑让身处叛逆期的橙橙忍无可忍，干脆和家人撕破脸，干脆变成传言中百无禁忌的小太妹，每天夜不归宿，不管安佩再给予多少关心和补偿，她也变不回曾经那个阳光天真，有点小脾气的穆橙橙了。

如果说安佩是抱着对传宗接代的神圣期望和对男孩的偏爱来看待邱煜辰，那何安佩就是带着对陌生人的审视来评判邱煜辰。她实在没有必要养一个恨自己，随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炸弹在身边。

更何况，曾经付出了一切，长大的邱煜辰从未领情，他把自己取得的小小成就归功于他的学习天赋和基因遗传，和她这个养母的付出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甚至十分鄙夷安佩一家的牺牲和付出，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和利益的投机行为而已

一笔钱，便足以还清。

可现在，拿到这笔钱的人并不是安佩，她并不想买这只注定亏损的股票，她也没有义务负责邱煜辰的人生。

那就看看吧，看看没有她的帮助，他能走多远，看看十多年之后，他的亲生母亲是否仍然会回心转意，认下这个顽劣的孩子。

“我们不会带上你。”安佩平静地说：“你可以在这里等你母亲回来，我们，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你不是买下了我吗？”即使邱煜辰再不愿意承认，他也知道自己是被母亲抛下了。

无论她有怎样的原因，她就是把他丢掉了。

可是，这个女人也要丢下他？不是她想尽办法把自己留下的吗？

“我并没有买下你，这是犯法的。”安佩把行李箱拉链拉好，里面有她采买的一些晒干的野生菌菇，“你的母亲和我父亲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会负责养你到十八岁。”

这也是前世邱煜辰跟安佩说的，他的语气里满是高高在上：“你和我母亲的协议是把我养到十八岁，现在我十六岁就离开了，你应该庆幸，还白白多得了两年抚养费。”

掏心掏肺养大的孩子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连一句感谢都没有，也不怪原主被活活气死了。

＊＊

徐莲青考虑了很多天，最终还是没有走。

她是这样说的：“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你爹、小宝和煜辰呢？”

三个男人要靠她一个来照顾，其中两个人都已经成年。

何安佩只觉得荒谬。

即使是她曾经那样好的家境，在幼年就会观摩父亲做菜，小学就会给家人和自己变着花样做早餐，初中就可以学着掌勺做大菜，生存技能是从小到大在家人的鼓励下逐渐尝试掌握，而不是在宠溺和代替中心安理得地充当一个生活白痴。

“他们有手有脚，需要你照顾什么？”何安佩跟她分析利害关系：“如果你一直在他们身边包办一切，那他们永远也长不大。”

可不论安佩怎么劝说，徐莲青还是说自己不能离开：“我离开了，他们三个吃饭都成问题。”

既然徐莲青要当救世主，安佩也阻止不了。

她起了个大早，叫上橙橙，抱着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甜甜，就踏上了去深市的旅程。

家里只有徐莲青起来了，她给安佩早早地煮了红糖鸡蛋，还特地给她炖了一碗糖醋小排，让她们带着路上吃。

“丫头，你这次去深市，打算什么时候回啊？”这年头通讯不方便，他们家连根电话线都没牵。徐莲青用肩膀偷偷擦去眼角的泪，喉音深重。相当于女儿去了深市，就跟他们直接失联了！

本来以前还能通过安建国家的电话联络，现在李秀莲防着他们上门，更是连电话都接不到一个了！

徐莲青频频抹着眼泪，看着外孙女橙橙吃着红糖鸡蛋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更是泛起不舍。

徐莲青是个知道好歹的人，这个家里谁对她最好，谁最心疼她，她心里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说橙橙是安佩带回来的惊喜，甜甜却是她亲手看着从虚弱的小婴儿长到如今可以独立行走＼依偎在她身边甜甜喊“奶奶”的小乖乖。

她看着贴心的女儿和两个可爱的孙女拖着行李箱要远走，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

可她也拉不下脸来留下她们。这村里的日子千篇一律，年轻人不应该留在这里。

橙橙很乖觉，她伸出小手帮外婆擦去眼泪，郑重地保证道：“外婆，你放心，等我们到爸爸那里，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她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得意洋洋：“你看，我早就把邻居小虎家的电话记下来了，到时候小虎叫你，你就过去听啊！”

“欸，欸！”徐莲青连声答应着，这才转泪为笑。最后不舍地抱一抱橙橙，挨一挨甜甜，就目送她们远去了。

＊＊

搭着公交到了县城，一路上两个孩子都很听话懂事，不吵不闹。

安佩为了轻省些，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橙橙主动帮安佩分担，推着行李箱在候车大厅玩得不亦乐乎。

甜甜也很懂事，她不让安佩抱久了，自己乖乖地下来把软乎乎的小手放到她掌心牵着，要自己走。

坐着大巴又到了市里的火车站，好不容易才挤上火车，车厢的人很多，条件也不怎么好，夏天炎热，车厢里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汗味。

好在安佩买的是下铺，人刚走，虽然被子还在床上乱成一团，但好歹有地方安顿下来了。

“呼——”安佩长舒一口气，又马不停蹄地借了地上放置的开水壶倒了点热水，兑了些自带的矿泉水给甜甜冲泡了一杯牛奶。

这年代的火车摇摇晃晃，从出生就没有出过村庄的甜甜对一切都很好奇，她捧着奶瓶，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车窗外略过的田野、山林。

橙橙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她一会儿顺着梯子上偷偷往上爬，看看究竟是谁睡得鼾声如雷；一会儿跑到隔壁跟小哥哥小姐姐玩耍，又悄悄到安佩耳边小声形容，张牙舞爪地表演，逗得安佩忍俊不禁。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徐莲青做的糖醋小排配着煎饼，填饱了橙橙的肚皮；一路颠簸，安甜甜也安安稳稳地睡了过来。

“各位乘客请注意，前方到站：深市，请下站下车的旅客收拾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乘务员的播报响彻车厢，在逐一排队检票后，安佩和两个小朋友终于踏上了这片新鲜的土地。

深市！

顺着拥挤的人流，安佩来到了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安佩熟悉她的繁华，熟悉她后世的荣光，可现在的她，还在成长的高峰期，刚一出站，就可以看到公交车站台硕大的广告语：“在深市，只要努力，每个人都可以发光！”

“来了都是深市人！”这座热情好客的城市在敞开双臂拥抱着陌生的旅人。

华灯初上，高楼林立的深市和小县城的夜晚的寂静安籁完全不同，到处是拉客的出租和拥挤的人群。

车站的人流在出站口慢慢被分散，都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妈妈，我们得跟爸爸打个电话！”橙橙拉拉她的袖子，把自己的小本子翻到第一页，最上方有一个显眼的固定电话号码。

“爸爸知道我们回来肯定开心炸了！”橙橙肯定地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爸爸的人！

“哦，好吧……”何安佩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她碾了碾指尖，只觉得指尖有些出汗。

心跳开始咚咚加快。她可以自然大方地跟任何人联系，谈业务或者朋友聊天都可以，但是，打电话给她名义上的老公、这两个孩子的爸爸……

她承认她怂了。

努力回忆着穆彦的脸，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仿佛，在曾经的安佩的生活中，他是一个努力赚工资的供养者，却不是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所以他的长相完全不重要。

“妈妈，快打呀！”来到公用电话亭，安佩犹豫不决，穆橙橙却兴奋地催促。

她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嘟、嘟、嘟……

“喂，你好。”里面传来的声音清冷，带着电流的磁性。

“请问你是？”

安佩的耳朵被酥了一下，暗骂一句自己没出息，故作镇定地说：“我是安佩，我们出站了，待会就到家。”

那边沉默了很久，只听见淡淡的呼吸声。

是电话掉线了吗？安佩纳闷：“喂？听得到吗？”

“嗯，听得到。好。我在佳苑小区22号楼等你。”男声依旧平和稳重，可安佩从中莫名听出了一丝无奈。

“走吧！”

她们此行的目的地——佳苑小区。

在最后的这段路程，安佩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她的心不自觉地飞快跳动，面对未知的相处，她有些犹豫和踌躇。

奇怪的是，越靠近那黑洞洞的筒子楼，她的心就越平静，或许是身边雀跃兴奋的小女孩给了她信心，想必那穆彦，也是个不错的人吧！

安佩抬头望着天空，深蓝的天空深邃又神秘。

或许会耽误他们各自一点点时间，但是，安佩决定自己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坦白，坦白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不合常理又神奇的一切。

届时，他们自然会分开，一别两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