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见面

何安佩来到佳苑小区，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第22号楼。

说是小区，其实环境和城中村差不多，楼下挤挤攘攘开着些小五金店，还有些爹爹婆婆在一楼开着些小菜铺，摆着摊卖一些西瓜、黄皮、荔枝、桂圆，昏黄的灯光下很多人在选购。

炸货的飘香裹着关东煮的鲜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冒，安佩牵着一步三回头的橙橙，搬着行李箱就要往楼上走。

电线缠绕的暗影里，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等待，他听见动静，抬起头。

“爸爸！”橙橙欢快的童声带着雀跃，撞入他的怀抱。

安佩怔然，那，应当就是穆彦了！

还没等看清他的五官颜色，单手抱着橙橙的他就一手接过安佩手中的行李箱：“我来。”

“谢谢。”安佩略带生疏地道谢，他微微颔首，提着行李箱就往楼梯上走。

楼梯窄□□仄，仅能容纳一人单独通过。

安佩看着他的背影，和她想象中手不能抗、肩不能提的程序员有些不同，穆彦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单手抱着橙橙，臂膀坚实，隐约还能看见手臂隆起的肌肉线条。

行李箱看着不大，其实里头零零散散装着很多乡里的干货、粉条，还有去岁腌着的唯一一条猪腿肉，重量还是实打实的。

夏日闷热，等到了四楼，安佩见他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钥匙插入锁扣，房间的灯照亮了他的眉眼——很干净的气质。

他低垂着眉，长睫映在眼下，灯光浅浅为他垂下一层暗影。鼻梁高挺却又不锋利，他迈入房中，轮廓渐渐明晰。

君子之风，清雅悠然。

他抬起眸，示意她进来。

望进他浓墨般深邃的眼，恍然间，她的脑海中仿佛千万朵烟花同时炸开——这这这，这不是她曾经崇拜过的算科院大佬穆岩吗？

穆岩，当之无愧的学神，安佩曾耳闻他参加的竞赛斩获金牌无数，发表数篇sci论文并在大三就公派到国外顶级院校交流，归国后作为天才少年被引进到业内知名大厂，短短三四年就声名鹊起，带领团队突破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公司市值也一路飞涨。

作为同校校友的何安佩曾经顶着大太阳，在室友的拉扯下潜入算科院听他的特奖答辩。

当时阳光太刺眼，她在走廊上一直拿帽子挡着太阳，但对在台上侃侃而谈的那抹身影却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刻这样相似的一张脸在她眼前出现，她差点忘记呼吸。

“你、你……”何安佩呼吸不由得停顿了一秒，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巧合。

橙橙早就大踏步迈入房中，安佩紧随其后，环视一圈屋内环境，不由得有些错愕。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穆彦的面色悄然浮上了一抹羞赧。

房中就一张破草席，草席边还远远地搁着一个发黄的瘪枕头。看样子主人对它很是不喜，但不知为何却没有被扔掉。

略显逼仄的房间中家具也很少，一张书桌，一台台式电脑就几乎是全部家当。一个铝制晾衣架摆在阳台，上面挂着两个孤零零的塑胶衣架。

这居然就是安佩在深市的家！

迎着安佩震惊的眼神，穆彦的脸上也悄然攀上一抹酡红。这样的生存环境，确实有些拿不出手。可他条件有限，这几天连适应环境都花了挺久，手忙脚乱的，更遑论布置家居了！

安佩这时才发现，穆彦的唇色有些泛白，面色也算不上太好。简陋的书桌上的塑料袋里装着半个没啃完的馒头。

“那是你的晚餐？”安佩走过去，伸出手探了探，馒头还带着些温热。

穆彦清了清嗓子，解释：“这个月工资还没有发。”而他在这房间翻遍了，才在纸箱下的衣兜里翻出十块钱，靠着这十块钱，他居然活了三天。

今天饿了一天，最后的一个钢镚被他买了馒头，本来盘算着明天找同事借钱，没想到却接到了这样一个意外的电话，这样快地见到了母女三人。

穆彦不太好意思说，刚刚看到安佩的时候还觉得她有些重影，估计是饿晕了。

安佩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又想起自己存折里那好几万块钱，再看着面前这连馒头都吃不饱的男人，再一次唾弃原身：这做的是什么事儿啊！人家把工资都打到你卡上，你也问问人家的钱够不够吃饭呀！

安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好自己肚子也饿了，想着自己倒是带了些吃的，于是吩咐穆彦：“你带着她们两个玩把，我马上去做饭！”

安佩麻利地把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食材一样样地往小厨房搬。

红薯粉用温水浸上，打开橱柜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基本的调味料也没有。

安佩无奈，本来打算去楼下买，没想到穆彦却主动揽下了活儿：“我来吧，你搭了一整天车，先在家休息一下。”

穆彦从草席上坐起来，两个缠着他玩闹的小姑娘不乐意了，小嘴撅得高高的。

“爸爸，我也要去！”

橙橙缠着撒娇，却被安佩阻止：“你在家里带着妹妹好不好？”说是商量，语气却不容置疑。

“好吧。”橙橙只好不高兴地答应了。

安佩从背包里层把钱拿出来，零零散散有一百来块。还有两叠百元大钞，安佩分了一半递过去。

“用不了这么多。”穆彦没有去接那叠红钞票，只拿了二十元就转身下楼。

“等等！”安佩喊住他，从书桌上抽了一支铅笔，在记事本上扯了张纸记下：“干脆买就买全一点，喏，葱姜蒜料酒醋生抽老抽，还有小米辣，再来两个鸡蛋。看到空心菜如果新鲜也买一点。”

安佩熟稔的吩咐语气让穆彦也从拘谨尴尬的氛围中放松了许多。

“好。”他笑着应许。

安佩把单子递给他，穆彦看到上面字迹工整娟秀。

和她的人一样好看。

穆彦行动力很快，二十分钟不到就在楼下小卖店把物品购置齐了。他想了想，家里也没有清洗用品，又买了块海绵和一瓶洗洁精。等上楼把东西交给安佩，她倒是笑了：“倒是我没有考虑齐全。”

她反倒是没想到一个男生也考虑地这么周全，看来在家里不是安适远那样等着吃饭万事不管的大爷。这就好，看来这段时间她能少生不少闲气。

安佩接过物品，转身进了厨房。

家里的锅具还很新，看着就像没有怎么使用过。安佩将锅简单冲淋干净，起锅烧油。

这次她打算做个酸辣粉尝尝。

安佩拍了两头蒜，细细地切成蒜末，又切了一根小米辣增加辣度和鲜度，在早已热好的油锅中爆香。

蒜末的辛辣被油锅激发，安佩舀入一勺清水，滚开后加入盐、生抽和少许老抽调味。

等水沸腾是，再磕入两个鸡蛋，将粉条放进去咕嘟个三分钟，最后滴入两滴陈醋、撒上一把葱花，鲜美可口的一碗酸辣粉条就做好了。

她把粉条分成三小碗，外头桌子被穆彦清的干干净净。

甜甜早就趴在垫子上睡着了，橙橙也正打着瞌睡。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拢过来，穆彦帮她把椅子拉开：“你坐。”

屋里就两条椅子，橙橙已经占了一个，趴在椅子上使劲对着滚烫的汤汁吹气。

安佩也不客气，她是主厨，刚刚一直在厨房忙，也累的很，穆彦一让她就顺水推舟坐下了。

酸辣粉的鲜香萦绕着小小的房间，三人都早已饥肠辘辘。安佩先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咸淡，自己倒很是满意。

穆彦没有急着尝，看橙橙对着冒着热气的粉条无从下口，还专门到厨房又找了一个小碗，夹了一筷子粉到小碗里帮她晾凉。

橙橙一根一根地尝着温热的粉条，享受地眯起了眼。

安佩一边大口嗦着粉，观察到这个细节不由得心里一暖。

她也是头一遭当妈，有些事情做得不大细致，有人帮忙关注总是好的，不至于她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你明天有事吗？”看着穆彦半蹲着吃粉的样子，安佩觉得确实有必要出门一趟置办些家具回来。以后一家人总要在一起吃饭的，不能连条像样的凳子都没有。“我们要不要抽空去买些家具？”

“我明天早上要上班。”穆彦额头渗出了些汗珠，他好像不太能吃辣，抿着的唇色变得艳红，像被刺伤粘上血珠的玫瑰花瓣。

他颇有些为难：“这几天业务刚刚上手，恐怕抽不出时间。”

穆彦放下碗筷，认真征询她的意见：“三天后就是周末，周末我们一起去挑如何？”

“不用，既然你忙，那我明天自己去看看。”安佩吃得快，她站起身来要收拾碗筷，却被穆彦阻止：“你放着就行，等下我一起去洗。”

“好。”安佩也不推辞，她打量了一下房间，虽然家具不多，连床垫也没有，但是却非常干净。地面一尘不染，看得出来主人是认真收拾过的。

“看来今天只能打地铺了。”安佩无奈地说。

等橙橙爱惜地吃完碗里卧着的鸡蛋，穆彦就把碗筷收拾好送到了厨房，三下两下就把碗盘洗得锃亮，他还无师自通地擦拭了灶台，再拖干净地上的水迹，安佩看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作为厨师，安佩从小对厨房的卫生要求都挺高，本来只是抱着不打击穆彦做事积极性的念头，自己还打算再次返工，没想到却省下了这道程序。

地上凉，小孩子肯定睡不了，穆彦跟安佩在房间里一通翻找，总算找到了一床厚棉被。棉胎已经不再柔软蓬松，但好歹还能垫一垫。

穆彦把棉被垫在地上当床垫，安佩铺上一层床单，把已经沉睡过去的甜甜抱到被子上躺好，身上盖了一件薄衫。橙橙自发地洗漱完乖乖躺在妹妹身边睡了，留下安佩和穆彦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要不，我睡阳台？”穆彦的耳朵不自觉爬上一抹酡红，还欲盖弥彰地往后动了动，似乎在掩饰心中的不安。

阳台满是杂物，又临街，连纱窗都破了个洞。在这燥热的夏天，又闷又吵，说不定蚊子也多。

今天她们第一天来，就把人家男主人赶到阳台上去睡，就有些鸠占鹊巢的味道了。

安佩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要不你还是睡草席上吧，我跟甜甜橙橙一起，我喜欢靠墙睡，凉快。”

草席和棉被是并列摆着的，房间狭小，这几乎就是两人相隔的最远距离了。

“好。”穆彦对这个提议无条件赞同。

但现在问题是：“那谁先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