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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昙花一现

天色总算是微微泛起了凉风,晨起时,已经不觉得有那么热乎了。江希遥依旧泡在木桶中,桶里还是飘着关叔替他配制的五香汤包,青木香的气息飘散着。他算计着过几天将师父临终时交代的事情完成后,就回游园,取了吟儿的骨灰,然后悄然离去。

目的地他也寻好了,就去幻湘山半山腰的山洞,那个他们初见的地方。

届时,再留书一封,留给江家,字里行间注意言辞,让大家以为他去云游世间就行了。

苦苦熬着等了七年,他哄累了,也哄倦了。他逼着自己习惯这份孤单寂寞,只因师父待他倾尽所有,他必定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幸好这临终之托并无需耗尽一生,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昨夜,他又梦见她了。梦里,她在这江宅的院子里看昙花。

正直八月九月交替,昙花其实并未至花期,她面前的昙花却绽放异常。

“吟儿,是你吗?”他站在房门口,看着院中人儿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

“嗯。”对方身着浅蓝色襦裙,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这是吟儿的声音,他记得清楚。江希遥慢慢靠近,不敢动静太大,连内衫的袖子都被他紧紧攥着。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我若当年没有循着香气去看昙花,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吟游依旧淡淡地说,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他。

江希遥向前的脚步滞了滞,他也曾经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当年吟儿去看昙花,却被江伯发现她昏倒在地,萧琴鸢初诊只说吟儿有些气血不足,休息一晚便可。但之后两日吟儿一直昏睡不醒。再诊断,吟儿的脉象变成了「寸口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实气相搏,血气入于脏即死」,像极了昏厥之症中的尸厥。

此话一出,他如冷水浇背,瞬间六神无主,天旋地转。他不懂医术,只能求着萧琴鸢一定要救救她,如论如何她不能死。

怎无奈萧琴鸢如何施针下药,各种法子都试了,却始终药石无灵,吟儿都一直昏昏沉沉,绝大多数时候是昏迷着的,且呼吸微弱,脉象极细,或毫不应指。江家飞鸽传书召了青阳回来,但终究远水救不了近火,待他赶到那日,吟儿断了气。

那莫名其妙的一个月,他只是觉得老天爷一定是弄错了,吟儿好好的,只是去看了昙花,怎么就会得了厥症,就这么没了。

正回忆着,江希遥眼前的身影一晃,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他赶忙提了内力冲上去接,稳稳地将人拥入了怀里。

“吟儿!”

怀中的人儿并没有看他,只是靠在他的臂弯里,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江希遥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湿润了,鼻尖微酸,“是啊,你走了,我怎么办。所以,别走好吗?无论如何多难多苦,求你。”

“你在哪儿,我头好疼……”吟游突然皱紧了眉,面露痛苦,“我撑不下去了……我的头好疼好疼……”

“吟儿!吟儿!”江希遥捧起怀里的她,让她正视自己,“吟儿你千万记得要在奈何桥上等我!千万记得,等我!我这就要去找你了!”

她看着他,眼神迷离,眼中泛着泪光,“我……记不得了……相忘……江湖……”

“吟儿!”

江希遥醒来的时候,脸颊两侧湿润,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她说她记不得要在奈何桥等他,是不是她已经饮了孟婆汤轮回下一世了?若是死了也见不着她,他该继续活着,宁可在梦里见她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该义无反顾地随她而去?

不,即便在地府见不到人,他也不想苟且于世,循环往复地见她死了。

那是他心尖上唯一仅有的,他,舍不得。

江希遥伸出泡得有些发胀的双手挽起木桶里的水,拍了拍脸,他要打起精神,且让吟儿再等他几日吧。

他出浴,换上萧琴鸢日前为他置办的儒衫,湛蓝之色,配上银色丝线勾勒的枫叶刺绣,俊雅潇洒公子如切如磋,温润如玉儿郎如琢如磨。

终于是前往山海镖局的日子,他们在江宅外拜别了江老爷和江夫人。两车物品,随行小厮三人,江大公子江希宸带着墨玉,江二公子江希遥带着素玉,单渝带着他自个儿,就这么出发了。

三人并未骑马,同乘了一辆马车。马车的行进速度较慢,从路程上满打满算,五日才可抵达山海镖局。

出了城门,单渝两脚一摊,坐没坐相地使得原本装了三个大男人的马车感觉愈发挤了。

“瞧瞧你的样子,在我和二弟面前,就这么肆无忌惮了?”江希宸拿了手里的扇子,抵了抵单渝的肩膀。

单渝则打了个哈切,“我自由散漫惯了,这里又没长辈又没外人,你让我摊一会儿。”

江希宸不肯饶放他,出门在外总归还是要替江家顾着点颜面,“到了山海镖局,你可给我精神点儿,早知道就将你丢去学堂,好好把学识礼仪补补齐全,我江家的人,不求学富五车,但也不能这般随便。”

“恒平你个老顽固,怪不得人湛姑娘还不嫁给你,就督促我学习这件事,你厉害过我娘,也啰嗦过我娘。早知道我就回潮声揽月阁,让雨疏姑娘带我去。”单渝的下巴翘得老高,他哪里少读书了,十六年的大好青春喂了学业,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昨儿个日里我去五芳街看他们斗蛐蛐儿,偶遇了阁里的朋友,他说他最近离开的时候,正巧也见了山海镖局的小厮,貌似雨疏姑娘也收到了寿宴的请帖。”

江希宸抬眼,“莫非雨疏姑娘也会出席寿宴?”

“不知道啊,都说圣心难测,我看最难搞的还是那雨疏姑娘,真是苦了青阳大夫了。”单渝换了个姿势,翘起了二郎腿。

江希宸也算不准雨疏姑娘的心思,“不知道青阳小叔会不会同去,真的是好久不见小叔了。”

江希遥不太关心这些,谁去谁不去,同他无关。他摸了摸怀里的锦囊,他只想着再快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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