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湛颜
若说紫阳镇是蜀中重镇，那么山海镖局所在的丹凤镇必然当仁不让，稳居蜀东第一镇的地位。丹凤镇因丹凤江而得名，发源于秦岭山，蜿蜒缠绕，是整个蜀东重要的水源交汇之地。
水是万物之源，是存活之根本，此地的繁华程度并不亚于蜀中，毕竟江河汇流，有水可至之处，便可有船有码头，便可通商便有船队。
蜀东接壤武当地界，流连的江湖儿女们自然也是不少，他们其实都不太爱去京里，京里规矩众多，关系繁杂，宗室盘桓，又不兴江湖规矩，所以更爱这些繁华重镇，爱这天地间任我遨游的自在逍遥。
「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山海镖局立足蜀东，门户已有三代，传到现今的陆大当家手里，算是第四任总镖头了。此次的寿宴，不仅仅是寿宴，更要行总镖头接替之礼，故而请了许多江湖上的、商贾间的熟识之士以及行业里的老前辈前往与会。湛家密集地忙里忙外也已经十数日，除了押镖在外的，可谓是派上了所有人口，还请了一些小厮帮忙打理杂事。镖头们的练武场，被布置成了寿宴的主场地，席开十五桌。
寿宴前日，湛家院子。
“小姐，您明日的衣衫，锦绣阁送来了三款，都已经按照您的尺寸改好了。请您拣选拣选，看看中意哪件？”侍女小巧将三款衣衫依次于木施上展开，供小姐点选。
摇着团扇的姑娘从窗外收了目光，应声回首。此人便是坊间排名，江湖美女榜探花之位的湛颜。蛾眉螓首，粉妆玉琢，盈盈伫立，可谓是「濯濯如春月柳，艳艳如出水芙蓉」。
湛颜细细瞧着，锦绣阁的衣裙本来在做工和用料上就无可挑剔，这三款衣衫分别着明黄、粉蓝、绛红之色，辅以芍药、莲叶、梅花刺绣，件件皆是上等佳品。
最终，她选择了绛红色的那款，“小巧，其他两款我也很是欢喜，既然已改了我的尺寸，那就都留下吧。”
“好的，小姐。”小巧将明黄色与粉蓝色的两款收了起来，小心地举了绛红色的递给小姐，待她仔细打量，“小姐肤若凝脂，穿这绛红色，显得气色更佳了。”
湛颜抚着衣衫，想着明儿个可以见到他了，盈盈欲笑，“小巧，他怎么还不来？”
小巧的嘴角微微僵硬了一下，她退一步，正儿八经地给她家小姐，山海镖局的眼珠子行礼，“久远的咱就不算了，您自从前三日起，已经问了不下七七四十九回了，小巧都给您数着呢。启禀小姐，小巧不知道姑爷怎么还没来，反正是还没来。”
湛颜被她提醒着，顿时一阵绯红之色爬上双颊，“贫嘴，哪里有这么多回。”
小巧依旧俯着身，行着礼，“小姐您尽管问，待姑爷来了，小巧也帮您问问姑爷，这么久不来见您，害您思念成疾，如今夫人过寿辰，这做女婿的怎么也不早几日来。”
年节时，他照惯例过来拜年，瞧着他郁郁寡欢不太开心的样子。湛颜终是没忍住问了原由，他却似不愿多说，如此，只匆忙见了一面。这如今，娘的生辰，都已步入九月了。
湛颜顾盼流转，她是想极了他而已，怎么听着小巧的话，她像是一副恨嫁的模样，“我还没嫁呢，你这又是「女婿」，又是「姑爷」的，着实不妥。”
“是的，小姐，小巧听您的，以后改喊江大公子。”
湛颜断定小巧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但又不免觉得「江大公子」生分得紧，“你别欺负我了，这句「江大公子」喊出来，被他听见，以为我心里多怏怏不乐呢。”
小巧抬头，看着小姐，“小姐您说喊什么，小巧就喊什么。”
湛颜想了想，也着实想不出更好的称呼，语气中带着点娇羞之情，“还是照原先的吧……”
“小姐，您就别心焦了，我听少爷说，姑爷过完年节后就没空下来过，蜀西、石城、姑苏、临安，这一大圈子绕得，废寝忘食，可辛苦了。”小巧自然明了小姐的心思，先前特地去少爷那儿打听了一番。
湛颜幽幽叹息，“他自幼跟着江伯伯经商，忙起来总是不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听你所言，他今年尚未在蜀东地界巡查，想必来参加娘的寿宴，同时也是要去玉函精舍待一阵子的了。”
小巧点点头，“小姐向来最懂姑爷的心思了，即便见得少，但总归次次皆如您所料。小姐这下是不是开心些了，姑爷人在蜀东，总归是可以想法子多安排你们见面相处。”
“他能在蜀东多待些时日，我心中自然欢喜，但他是来做正经事的，我不愿侵扰。江家就他从了商，要替江伯伯分忧，必然不能将儿女私情摆在最前面。”湛颜一点儿也不催着江家来娶，她信任他，待时机成熟，他定会三媒六聘迎娶她过门的，“「女子善怀，亦各有行」，小巧，我虽是女儿身，自幼却是在镖局里长大，人间冷暖见得多了，自然不愿如寻常闺阁里的待嫁姑娘一般，只念着自己情爱，不顾大局。”
遥记得他们缔结婚约的那日，是她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她的笄礼之日。娘请了好多女性长者观礼，加笄环节，丹凤镇最有声望的「六仪堂」的主事夫人郑重地给她梳头、加笄，用的，就是他带来的簪子。
随着簪子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卷婚书，那上面有他的名字，也有她的名字。
这份感情的孕育几乎是伴随着她整个生命，除了去世的爹爹，她大哥，江希宸是她最常惦念的人，小时候不太懂，后来长大了，读多了诗词，听多了故事，慢慢体会到了一些。
笄礼后，他约她赏梅。
适逢寒冬，空中飘散着片片白雪。她披着锦绒外袍，站在院子里望梅，眼望着一片梅，心等着一个人。他悄然而至，替她拂去了肩头的白雪，她折了一只红梅相赠。
无须过多言语，五福四德，今生唯此一人足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