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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苏绥最近这一段时间为了赶通告四处奔波来回折腾,  人累得不轻,就这么直接在沙发上睡熟了。

唐慢书亲了亲他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幽黑的眸子里充斥着浓密到几乎要溢出的爱意。

苏绥一个男人,怀宝宝自然是不可能怀宝宝的,  那只是唐慢书一厢情愿的幻想——否则唐慢书一定让他时时刻刻都含着自己的东西,  快一点点给自己生个和他一样漂亮可爱的宝宝。

流淌交融着两个人的血脉和基因,  会代替日后年迈的他照顾他精贵的小狐狸。

稍微上了一点年龄的老男人心肠好像变得过分柔软了,  他用唇轻轻地啄着苏绥闭紧了的眼睛,就连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没忽略。

这一次的亲吻无关**,  仅仅是带着柔软的爱意和珍重,将苏绥视若珍宝,  一寸寸的描绘着他的美好。

事实上,别说没有宝宝,就算是有宝宝,  也不可能超得过苏绥在唐慢书心目中的分量。就像他自己对苏绥说的那样,  养他一个人就已经够耗费心血的了,  哪里还有精力分给别人一星半点。

唐慢书没有孩子,没有父母,  连个宠物都没有,生命中就只有一个苏绥是真正的走进了他的心里。他在苏绥身上投入了所有的心力,灌注了全部的心血,  这样的全力以赴,不可能再对另一个人做到对苏绥做到的十分之一。

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对小王子来说最特别一样,  唐慢书的小狐狸对唐慢书来说也最特别。

这个世界上,  只有苏绥是他最独一无二、浇灌了所有心血的小狐狸。

唐慢书轻手轻脚的从沙发上下来,  唯恐惊醒了苏绥,  而后弯腰把人抱在怀里,  稳稳当当的一步步走上二楼,过程中一点颠簸都没有,平坦的就像是睡在床上。

夜还很深,不妨慢慢温存。

苏绥看起来是真的累惨了,这一觉睡得又深又沉,直接睡到下午才悠悠转醒。

唐慢书估摸着他睡醒的时间,踩着点敲门进来。

“醒了?”

“嗯。”苏绥刚醒,精神还不是很好,垂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他连头发都睡得乱糟糟的,像小狐狸炸了毛。

苏绥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昨天睡着之前穿的毛衣,而是睡衣,心里渐渐的有了个猜想。

“又是叔叔给我换的衣服吗?”苏绥抬起头,看向唐慢书。

男人点了点头:“怕你穿着厚衣服睡觉不舒服。”

从他的角度,能够很轻松地看到青年露出来的胸口部分,皮肤白得能反光。

唐慢书的目光好像火星子一样,迸溅到了苏绥身上,让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特别明显的痕迹后,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惦记着苏绥第二天还要去拍戏,唐慢书昨晚不敢像那天晚上那样做的太过分,刻意控制了力度,果然没有在白纸一样的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里,男人的想法便转了好大一圈,而被那样对待的青年却对此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片刻,唐慢书在心底深处疯狂翻滚的情绪方才平复了下来,低声道:“你等会儿还要去剧组拍杀青戏,先洗漱一下,我把饭做好了,吃好了再去。”

苏绥的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好~”

他发现养一个唐慢书在家里,比养只猫划算多了,不用铲屎喂粮帮忙洗澡不说,还能反过来投喂他。

吃完饭后唐慢书提出要开车送苏绥去剧组,但结果不出意外,仍旧是被拒绝了。

苏绥很善解人意:“叔叔您这么忙,不用一直陪着我的。”

“真的不需要?”男人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苏绥有些哭笑不得:“真的不需要。再说了,你不是早就给我配了保姆车吗,和你亲自送我是一样的。”

唐慢书不是很赞同青年这话,他亲自开车接送和保姆车怎么能相提并论?

但既然苏绥体谅自己工作繁忙不想麻烦,唐慢书也就不再坚持,出门前嘱咐道:“在外面不用太乖,谁敢欺负你,你就直接还回去,有叔叔给你撑腰。”

他指的是之前苏绥被造谣包养全网黑那件事。

“现在大家都对我尊敬得很,谁会欺负我啊。”苏绥笑道。

他这话倒是没说谎,自打这几个男人在微博上公开支持他之后,苏绥在剧组里都快横着走了,地位比导演柏钺还要高。

娱乐圈这个名利场,人人惯会拜高踩低,苏绥没展示出自己的背景时,只要林望景一句话都能封杀他;可当他展示出自己的背景时,却又迫不及待的来巴结他。

经过那么几件事后,苏绥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这种悬殊的待遇差距。

“今天可能会回来的很晚,叔叔不用等我,你自己先休息吧。”

苏绥对唐慢书挥挥手,转身上了保姆车。

“好。”

男人点了点头,答应是答应了,但到底会不会像苏绥说的那样做,还是个未知数。

苏绥一到剧组,才刚下车,就被安迪薅走做妆造去了。

“呜呜呜呜,怎么那么快就要杀青了,好舍不得苏美人哦,还想继续给你化妆qaq”

赵二雨经常把苏绥喊成“苏美人”,这个外号又贴切又亲昵,久而久之,整个剧组都传开了,大家有事没事都不叫苏绥的本名,而是跟着赵二雨一起,叫他苏美人。

苏绥无奈的笑了笑:“有那么夸张吗?”

安迪噘着嘴,把化妆刷往桌上一丢,哼哼唧唧的说:“只有你在的时候,柏导才会脾气好点,你要是一走,我们全剧组可就遭殃了。”

“还有苏美人的零食投喂奶茶投喂,人家真的舍不得嘛!”

听到最后,苏绥哑然失笑:“所以你是舍不得奶茶和零食,不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没有没有!”安迪连连摆手,忙否认道:“这些虽然也舍不得,但最舍不得的还是苏美人,一想到以后我就不能再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这么漂亮的美人,我真的会很难过的。”

“而且大家也都很喜欢你呢,柏导一说今晚要给你办杀青宴,没有一个人请假的!”

“杀青宴?”苏绥敏锐的抓住了整句话里的关键信息。

据他在赵二雨那里恶补的知识,杀青宴一般都是整个剧组杀青了才会举办,单个演员杀青了最多是导演和主创团队一起吃个便饭,很少有专门为了一个演员办大规模的杀青宴的。

所以苏绥才有些惊讶。

没等安迪回答,柏钺就走了进来。他环视了一圈,笑眯眯的说:“不打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马上就弄完了。”

安迪连忙摇头,看着眼前堪称和颜悦色的男人,心里面还有点打鼓,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他坏话时有没有被听到。

柏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绥身上,接着之前他和安迪的话茬说:“是给你准备的杀青宴,除了剧组这些熟人以外,我还请了不少圈里人,到时候互相认识认识,对你以后还挺有帮助的。”

他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获得了这么高的地位的同时,也结识了不少有名有姓的大佬。

柏钺准备将这些人脉和资源都介绍给苏绥,帮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更顺畅、更平坦。

简单来说,这场杀青宴的目的主要不是为了庆祝苏绥饰演的安瑜杀青,而是为了给他铺路用的,可谓是用心良苦。苏绥听他这么说完之后,自己心里也有了谱。

他点点头,温温一笑:“好,那谢谢你了小白。”

一开始听到苏绥叫柏钺小白的时候,剧组上上下下全都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不敢想象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小演员居然敢如此胆大包天,拿“小白”这种好像在唤狗的名字直呼大魔王。

但后来,他叫的多了,大家慢慢的就习惯了,不会再那么震惊。

开玩笑,你们是没看见柏导被叫“小白”的时候那一脸开心雀跃的表情!!!!

很明显,人家自己都乐在其中,我等打工人哪敢有什么异议呢。

柏钺抿了抿唇,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故作着矜持。

他等苏绥化完妆后,才两个人一起出去。

虽然天天都对着苏绥这张脸,剧组的工作人员们都差不多免疫了,但他一出现在人前时,那种超越性别的美丽还是惊艳到不少人。

顾屿安坐在小板凳上,看得有些出神。

柏钺拍了拍手,让大家都安静一下,拔高音量说:“今晚是我们苏绥老师在《白月光》剧组的最后一场戏,等结束后大家先别散,隔壁辉风大酒店已经定好了宴席,让我们一起庆祝苏老师杀青快乐!”

话音未落,就得到了一阵欢呼声和喝彩:

“好耶!导演请客,我们蹭吃蹭喝!”

“苏美人今晚好漂亮!”

“苏美人哪天不漂亮?要我说简直是演员里的颜值扛把子!”

“柏导真偏心,连周影帝都不给办杀青宴,只给苏美人办。”

“柏导~这下大家可都知道苏美人才是你的心肝宝贝了~”

“哇,苏美人都要杀青了,时间过得真快,真舍不得!”

柏钺佯装生气的赶了一下说苏绥是他宝贝的人,但旋即便很不好意思的看向苏绥,脸都红了起来:“没那回事……别听他们的,就是爱瞎起哄瞎胡闹。”

苏绥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在热闹的人群里,只有顾屿安和周路阳游走在嘈杂之外,离得远远的看着苏绥。

但和本质是有些社交恐惧症的顾屿安不同的是,周路阳不太敢和苏绥离得太近的真实原因,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敢再去看苏绥的眼睛,不敢和他对视了。

自从周路阳在苏城和柏钺狠狠地打过一架,又在苏绥房间里看到了唐慢书后,就有些躲着苏绥。

具体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就连他自己心里都没个答案。但从那以后,周路阳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一样,再也没以前那么意气风发、大大咧咧的了。

他变得有些懦弱阴郁,除了演对手戏之外,其他时候根本就不敢靠近苏绥。

一靠近青年,周路阳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柏钺得意洋洋的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自主的想起唐慢书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替代品……小偷……

这两个词语就像是梦魇一样,在周路阳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久久都挥之不去。

别说是平常,甚至是在对戏的时候,和苏绥饰演的安瑜对视时,周路阳都会有一阵的恍惚。

他总是忍不住想,苏绥现在透过他的眼睛在看着的,到底是谁?

是周路阳,还是于繁,亦或者……是唐慢书?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一辈子都弄不明白,所以,周路阳越发害怕与苏绥相处。

可害怕的同时,他又有些悲哀的想,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对手戏了。

也就意味着,今晚过后,他们或许会彻底的分道扬镳。

戏里的安瑜被留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周路阳触摸不到,但于繁能触摸得到的世界;而戏外的世界里,于繁触摸不到的苏绥,周路阳也依旧触摸不到。

他们之间,好像已经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用千里迢迢来形容也绰绰有余。

一想到这里,周路阳便止不住的难过起来。

他的情绪一向都很外放,一有变动就会非常明显。

赵二雨只觉得自家艺人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对劲,但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助理,也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就这么看着周路阳消沉下去。

“唉,”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周路阳的肩膀,“周哥,该你上场了。”

周路阳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赵二雨大吼大叫的,而只是阴沉着脸色,淡淡的“嗯”了一句。

他抬起头一看,苏绥已经在取景场地等待了,周围有摄影师围着他,和他确认等会儿的机位方向。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青年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了一眼。

周路阳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和从前许多次都重合了,让他一时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双温暖的琥珀色眼睛里,如今只剩下了礼貌和疏离,再也没了曾经那种能够把人心脏都给看化的期待和温柔——

也还是温柔的,但这样的温柔,和分给其他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样一个淡淡的眼神表达出来的讯息其实很明显:周路阳对苏绥而言,不再是特殊的那一个,就像苏绥已经不喊他“阿阳”了一样。

在苏绥眼里,他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一样,只不过是一起拍戏的同事。

柏钺将周路阳的失魂落魄都看在眼里,他没想到都已经彻底闹破了,这人竟然都还不肯死心。

一想到此处,便对周路阳有着极大的不满和怨气。

不想再看见周路阳用那么么恶心的眼神看着苏绥,柏钺抄起喇叭大喊了一声:“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

“a!”

按《白月光》的漫画原著的剧情线,安瑜的杀青戏应该是他对这个无法容纳他的世界万念俱灰后投湖自杀,但改编成剧正式拍摄后,出于演员档期、拍摄季节等多方面因素,演员的戏份是按剧本安排的场次进行的,并不一定会完完全全的按照原著时间线,比如有的电视剧男女主的大婚戏份和去世戏份就是在同一天拍的。

《白月光》在拍摄的时候也是这样,趁着天气暖和,苏绥在苏城的时候就已经把投湖自杀那场戏拍完了。而他现在要拍的杀青戏,则是于繁被警察逮捕之前,有关于安瑜的幻想。

在于繁的幻想里,时隔多年,历经生死,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安瑜,激动地热泪盈眶、语无伦次。

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一样,异常依赖的趴在温柔美丽的安瑜膝盖上,对他述说着自己的害怕、恐惧、迷茫、思念,以及那尚未来得及对他说出口的浓重爱意。说到后面,更是兴奋地向安瑜讲述自己是如何杀了那些曾欺辱过他、诋毁过他的人。

于繁的眼睛充着血,是和每一次杀完人后满地的鲜血一模一样的红色。

他杀光了写生队的所有人,得益于学习美术时扎实的人体基础,他知道该如何下手,才能无限的延长这些畜生对于死亡和痛苦的恐惧。

于繁把他们的身体一寸一寸的肢解,按黄金比例,切成完美的肉块,然后扔进湖里,让深藏湖底的鱼一口口啄光这些肉块。

他要让他们也尝尝安瑜曾遭受过的痛苦和挣扎,并且要千万倍的尝受。

这项残酷的暴行一直整整持续了十年,牵连十几个城市。因为很难找到尸体,所以一开始,在于繁手底下被杀掉的人都只能以失踪来处理——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踪,和接下来许多年的了无音讯,几乎就象征着失踪者凶多吉少。但一日找不到证据,就一日无法以凶杀案来立案,更遑论连环杀人案。

直到当年那个写生队除了于繁之外最后一个人的失踪,才让整个案件才有了重大进展。

真相似乎就摆在眼前,看起来马上就能水落石出,可横跨在警方面前的,是无数个难题。

第一,案件跨度时间太长,很多证据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被掩埋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第二,找不到受害人的尸骨,不是有一两具找不到,是全部找不到;

第三,于繁的身份类似于流浪汉,作案后就会流窜到下一个受害者的城市,抓捕难度极大。

很难想象他一个性格青涩腼腆、不善言辞的瘦弱美术生,是如何跨省市犯下这么多起案件的。而且他很聪明的一点是,他的计划一直等到写生队的所有人都毕业了,各自奔前程时才启动。众人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除了大学参加过一次写生小队的计划,就几乎毫无交集,这也是前期没有考虑并案处理的因素之一。

于繁能够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可他却从始至终无法骗过自己,也无法骗过安瑜。

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两眼浑浊、神情麻木,而眼前的安瑜仍旧美丽如初,恍如隔世。

于繁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那双手,曾经是用来画画的,画花草,画云朵清风,画他最爱的安瑜,但到了最后,却拿起屠刀,沾满了鲜血。

安瑜没有说话,他只是耐心的听着于繁的倾诉。这是一个在苦难的尘世中跋涉了太久的灵魂,他温柔的轻抚着趴在自己膝盖恸哭的男人,眉眼慈和的如同救世的神明。

在温柔的、如同穿过轻云的抚摸中,于繁逐渐放下了那些执念。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不想如何东躲西藏,不想怎么杀人分尸,他只想在安瑜的安抚中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一觉,是自走上歧途以来,于繁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他没有梦到那些血肉可怖的残肢断腿,没有梦到那些人临死前怨恨恶毒的诅咒,也没有梦到无数个惊出一身冷汗、被鬼魂追着索命的午夜。

于繁梦到了第一次到那座江南小镇写生的场景。

他梦到了裹着水汽的清新的晚风,梦到了周围人来人往的吴侬软语,梦到了清澈见底鱼儿嬉戏的小河,梦到了那座石头乱搭成的桥,梦到了一阶又一阶长满青苔的长石板,梦到了青瓦上冒出的炊烟,梦到了那棵风一吹就掉小红果子的黄角树;

梦到了森森绿荫下,坐在青石板上,穿着白色棉裙的安瑜。

他的裙摆散成百合花瓣,摇着老式的蒲扇,微微的仰起头。

晚星落在他的眼睛里,夜风吹起他的短发。

安瑜看着星星,于繁看着安瑜。

曾是故人入梦来,昨夜星辰昨夜风。

于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安稳的、幸福的微笑。

离开那座小镇后,安瑜从来没有来过他的梦里。他很害怕那些找自己索命的恶鬼,却不得不睡,在一个又一个惊醒一身冷汗的噩梦里,惊惶不安的等待着那个身着白裙的人来找自己。

于繁已经完完全全的变了一个人,从原来青涩结巴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手上沾满了同类的血,就连恶犬都对他退避三舍。

这样的自己,应该是让安瑜害怕了吧,所以他一直都不敢来见自己。于繁难过的想着。

他本来以为,或许直到他哪一天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都不可能再等到安瑜。

但好在,那么善良的、那么温柔的安瑜,还是舍不得抛弃他。

哪怕于繁是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他也还是愿意最后再给他一个美梦。

梦醒后,几十个荷木仓实弹的警察开着警车,重重包围了于繁所藏匿的地下室。他们先是拿喇叭对里面的人进行喊话,希望他能够自己主动出来自首。

但直到喊话员的喉咙都喊的失声了,都久久的得不到回应。

领队坐不住了,再拖下去一分钟,未知的危险性就更大一分钟,于是下令所有人直接硬闯,将里面的变态杀人犯逮捕归案。

只是在警察们小心地摸排进入这个小小的、杂乱不堪的地下室时,他们才发现,于繁早已经烧炭自尽,死前嘴角还带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在他身前的地板上,用炭笔写下了两个黑色粗糙的字,经过辨认,那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

具体是男人还是女人,刑侦专家并不能从“安瑜”这种性别模糊的名字中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

不过看到整个地下室里散落一地的画纸上,都画着同一个白裙“少女”时,他们推断,安瑜可能是一个对于繁来说很重要的女孩吧。

在一地凌乱的画纸中,只有一副画是裱了框的,画中的“少女”一袭白裙,眉眼温润,坐在河边乘凉。

“她”含着淡淡的微笑,阳光一样剔透的眼睛里,刻画着世界上第一等的天真。

而于繁就死在那幅画的旁边。

“卡——”

伴随着柏钺的这句话,苏绥瞬间就出了戏,提着裙子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迅速的围上来,顾屿安给他披上他自己的外套,大家纷纷笑着向他道贺,祝他杀青快乐。

苏绥也回以腼腆的微笑,一一应了下来。

柏钺递上来一个光是看外表就分量不轻的红包:“杀青快乐,压霉气的红包。”

——其实在苏绥拍投湖自杀那场戏的时候,柏钺就已经给他包过一个大红包了。

苏绥知道这是圈内的规矩,也没推拒,笑眯眯的收下了:“谢谢小白。”

赵二雨虽然是周路阳的助理,但周路阳搭档了苏绥三部剧,她跟着一起进组,也非常了解苏绥在这三部戏中都饰演了什么角色。

“苏美人接的角色都挺离谱的,每个角色都有死亡戏份,柏导可得包个超级大红包给苏美人去去晦气!”

苏绥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随即笑道:“还真是,乔律言得了绝症,贺立扬做卧底被发现牺牲,安瑜投河自尽,怎么都这么惨啊,下一部戏但愿我能好好活下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赵二雨打趣道:“苏美人,你下一部戏就接《活着》吧!”

她跟着说说笑笑了半天,忽然之间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往常这种时候,周哥怎么都得挤进来,非要贴在苏美人身边。

今天怎么没见到他人?

“哎?周哥呢?”赵二雨小声嘀咕了一句,而后扭过头,在片场找了半天,最后被挤出了最里面才看到了周路阳。

他维持着于繁死亡时的姿势,半个身体搭在椅子上,正闭着眼,表情难受的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就跟地上的白纸一样。

赵二雨一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赶忙跑了过去,想把他拉起来。

她边拉边着急的问:“怎么了周哥?!你哪里不舒服?!”

不碰不知道,一碰到他的手,才发现冷冰冰的;再一摸,全都是冷汗!

周路阳的额头上也全是冷汗,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说话气若游丝:“苏、苏绥……糖、糖……”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几乎是嘴皮贴着嘴皮在喃喃自语。赵二雨即便是凑近了很努力地去听,也根本就听不清内容。

“你别吓我啊周哥,先坚持一下,我马上就给你叫人!”

他的状况实在不好,手脚都发起抖来,眼前一片昏暗,连东西都看不清了。赵二雨的脸近在咫尺,周路阳却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个人影的轮廓。

赵二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顾不得什么影不影响了,直接冲人群喊了起来:“柏导!苏美人!你们快过来一下!”

她看了一眼几近昏迷的周路阳,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着说:“周哥他!周哥他快不行了!”

周路阳心悸地厉害,浑身绵软无力,想阻止赵二雨都做不到。就连想说一句“只要苏绥”都没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所有人全部叫了过来围观自己。

听到赵二雨急切的呼救后,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心里都是一惊,赶忙跑了过去,把周路阳团团围住。

苏绥穿着裙子不方便动作,走的没他们快,被落在了后面。等他过去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

大家都被这突发情况吓得不轻,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的直接就掏手机打急救电话了。

“快让开,给他一点呼吸的空间,别人挤人!”

听到苏绥的话后,众人这才纷纷散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赵二雨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看到苏绥过来,才勉强有了一些底气,但还是哭个不停:“我刚刚一回头,周哥他就成这样了,说话都没什么声音,看着就像、就像……”

“没事,你先别急,”苏绥安慰着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地上凉,先起来。”

“嗯,我真的好怕……”赵二雨抹了抹眼泪。

周路阳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快昏迷了,但在失去意识之前,忽然听到了苏绥的声音,知道是谁来了,就强迫自己清醒着不要晕过去,竭尽全力的向他伸出了手。

“安瑜……学……学长……”

苏绥听着他混乱的话语,明白这人现在已经意识不清了,连戏里戏外都分不清楚。

江辰星曾经跟他说,演技太好的人,很容易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出不来,他不知道周路阳这算不算是入戏太深。

柏钺跟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情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这家伙跟自己打过一架,还把自己打得那么狼狈,但毕竟是条人命,自然不可能当做儿戏。

苏绥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回道:“低血糖,有点严重,但是还能控制,打点葡萄糖缓一缓,一会儿就能好。”

“低血糖?”不只是剧组的其他人,就连赵二雨本人都懵了,“我从来都没见周哥犯过低血糖啊?”

苏绥顿了顿,心想那是因为以前都有他在上心,你自然不知道。

但现在他和周路阳之间已经没什么瓜葛了,就不打算把这些说出来。

柏钺低头对身边的场务说:“你去把跟组的医生叫来,告诉他这里有个低血糖病人。”

正规一点的剧组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都会提前安排一辆救护车停在片场外面,有需要的时候直接叫人过来就好。

赵二雨闻言松了口气,转头对周路阳说:“周哥别怕,死不了的,医生一会儿就来了。”

周路阳满眼都只有苏绥,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医生。他虽然已经意识不清楚了,但只要苏绥的声音一出现,周路阳就能够奇迹般的分辨出来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他努力地抬起手臂,因为没有力气,只能虚虚的抓住了苏绥的手腕,断断续续的说:“学、学长……我想吃、想吃你的橘子糖……”

光是说这么几句话,周路阳就好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他的眼神本来都有些涣散无神了,可是在这一刻,却忽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光亮。

他无比期待的看着苏绥,等待着那颗黄澄澄的、像太阳一样颜色的橘子糖被喂到自己嘴里。

那样的甜,是周路阳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周路阳现在的状态就和他刚刚饰演的于繁差不了多少,于繁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等待着安瑜来带他走,而周路阳在等待着苏绥的拯救。

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苏绥沉默片刻后,在周路阳无比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糖了,周路阳。”

似乎是怕他不相信,还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也拿了下来,翻出空空如也的口袋给他看。

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包括周路阳想要吃到的那颗橘子糖。

苏绥清楚地看见周路阳眼神中的光亮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到最后心如死灰。

他的那一句“我没有糖了”,让周路阳没有哪一个瞬间比现在还要清醒,还要悲伤。

他终于彻彻底底、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永远的失去了那颗糖果。

也永远的……失去了苏绥。

于繁至少还是等到了安瑜,可周路阳再也等不到苏绥了。

周路阳的世界随即变得明明灭灭,他看着苏绥离他越来越远,耳边什么东西都听不到,好像真的难过到快要死过去了。

等到周路阳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被安置在了主演休息室,旁边是一直守着的医生和赵二雨。

一看到他醒过来了,赵二雨脸上的表情瞬间阴雨转晴,惊喜的喊了一句:“周哥!”

但周路阳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苏绥呢?”

赵二雨愣了愣,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苏美人配合医生把你安置在休息室之后,就和柏导、顾老师,还有剧组的同事一起去杀青宴了。他们说你低血糖犯了,自己多休息休息,今晚可以不用去。”

“嗯,我知道了。”周路阳点了点头,是少见的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平静。

“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麻烦你和医生了,你们先去杀青宴吧。”

“这……”赵二雨有些犹豫。

周路阳还病着呢,她平时虽然喜欢凑热闹,但也不至于那么没有分寸。

“我已经缓过来了,没事的,不用担心。”周路阳淡淡的说。

赵二雨求助的看了一眼医生,得到后者的肯定后,才稍微放下心来:“那我们就先走了,有情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从头到尾,周路阳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攻击性,这和赵二雨记忆中的脾气暴躁的大影帝相差甚远。她临走之前,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等到休息室一个人都没有后,一直强撑着的周路阳这才终于忍不住,将头埋进了臂弯里,深深地抽泣了起来。

他哭得很厉害,眼泪很快就打湿了衣袖,濡湿了一大片。

边哭,还边低声叫着苏绥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受伤的小动物,发出了令人听着心碎的声音。

他一会儿喊的是苏绥,一会儿又喊着学长,甚至是乔律言,贺立扬,还有……安瑜。

被低血糖折磨过的脑子虽然已经清醒,但混混沌沌的,似乎根本分不清现实还是虚拟。

周路阳的脑海里一会儿是给他撑腰的乔律言,一会儿是为自己挡木仓死在怀里的贺立扬,一会儿是一袭白裙温柔而坐的安瑜,戏里的场景一幕幕闪过,但最后还是回到了现实中。

可当他是乔律行,是顾征,是于繁的时候,至少,他得到过;

当他是周路阳的时候,他却把苏绥给弄丢了。

周路阳的世界几乎崩溃成了无数个光点,再也拼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周路阳。

无数的画面伴随着光点一闪而过,但最深刻的,还是在危险来临时,苏绥飞蛾扑火般冲到了自己面前。

青年担心的检查着他的伤势,轻轻地抚摸他的眼睛,那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周路阳会记住一辈子。

他摸着自己额头,摸到那个曾经受过伤的地方,才发现连一个疤都没有留下。

他们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到最后,竟然连一个可供回忆的证明都没有。

所以周路阳和苏绥之间的故事,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是和那三部戏一样,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戏里戏外,周路阳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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