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预感
塞伦西亚共和国的军队，在离开本国十日以后，终于抵达了盖尔河的南岸。只要渡过这条大河，行军的目的地温托纳城，就近在咫尺。这支军队，除去补给人员和文职之外，士兵仅有千人，称不上规模庞大。但其中有一百名骑士、数十名法师。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
这支队伍来到威斯特瑞克境内，是受该国国王，同时也是卡塔利斯联合王国的共主芬恩二世的请托，援助他镇压内乱。近来，他倒行逆施终于酿成恶果，各地叛乱频发爆发，全国陷入一片混乱。贵族挑起的内乱多半平定，但异端“勘误派”的起义却愈演愈烈。
他指挥失当，令麾下的军队几次大败。异端叛军高歌猛进，进逼首都温托纳，而他远在大陆另一端的盟友，短时间内无法前来助战。在情急之下，他只得向昔日的敌国塞伦西亚求援。而塞伦西亚的元首，及内阁的十二位官员，不知为何竟答应支援的请求。
塞伦西亚人自诩沿袭了大帝国的体制，但威势却不足百分之一。“不要插手陆上的争端”，这正是国土狭小的共和国，在近千年的沉浮中，几次酿成恶果之后，总结出的教训。但内阁和元老院的人们，似乎都已经将之遗忘。他们一并抛在脑后的，还有十年前的血仇，以及近在眼前的，魔族的威胁。
“你在发什么呆？”一声呼唤传到了河边。
奥雷里奥并没有听到。他站在河畔思考着：“我该怎么做？利用他手下的领主，或者收买他的仆役？不，这些方法都太老套了！”
“喂！你怎么了？”
奥雷里奥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他这才回过头，瞥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位年纪相仿的青年人，样貌有些奇怪。他身材不高，较奥雷里奥矮了五吋，只有五呎九吋。他戴着厚厚的眼镜，身穿着蓝色天鹅绒大衣。那件大衣价值不菲，但他并不珍爱。它被穿得有几分老旧，上面遍布磨损和脱绒的痕迹，更有几块奇怪的红棕色污渍——因为经过时间太久，清洗多次也无法除去。
不过，最为怪异的不是大衣，而是他的头发，竟然是蓝绿色的。
但奥雷里奥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位青年，瓦伦蒂诺，是他相识十多年的老友。他们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那是瓦伦蒂诺的家族，从父亲传给儿子，代代传承的怪异特征。他只望了友人一眼，仍是一言不发，又转头继续凝视河水。
“看你精神非常不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瓦伦蒂诺绕到奥雷里奥的正面，凑上去说道，“没问题吧？”
“没有。”
“你死盯着这条河，盯了两个多小时。”
奥雷里奥摇了摇头，说道：“我目光未动，但河水在运动，这等价于我在动。我没有‘死’盯。”
瓦伦蒂诺望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苦笑着说道：“我不想和你讨论哲学问题。我们不是好兄弟吗？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奥雷里奥望了他一眼，还是不愿开口。他只是心想：“我不能把别人牵涉进来。”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记得告诉我。就算不是以你朋友的身份，我也……”瓦伦蒂诺笑道，“出发之前，老头子告诉我，如果要做好军医，就要像关注士兵的伤情一样，也注意精神状况。看你这样，我也不能不管。”
“没事，真的。”奥雷里奥平淡地回绝了好意。他停顿片刻，突然加快语速，说道：“瓦伦蒂诺?迪?克劳迪奥?米切罗?莫林医生，你还上欠我的钱，我就会变得高兴。”
瓦伦蒂诺一愣，然后摸着自己的后颈，笑着答道：“我知道了！我会还的，不过……肯定要在回国之后，五百塞林不是笔小钱，对吧。你应该不会急用吧？哈哈哈……而且，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钱发愁。”
“当然，因为我并没有发愁。”奥雷里奥特意将“没有”二字说得很重。
瓦伦蒂诺见他不愿作答，叹了口气说道：“先走吧，一起回营地。今天晚饭有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他指指拴在不远处的几口肥猪，说道：“今天路过镇上时买的，将军说要把它们宰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破费。”
“几天没打仗了，需要别的办法提升士气。”
“要是这样，那看来挺有效果，大家听说有肉都很高兴。”
“不过，这说明科尔内将军，有些预感。”
“什么预感？”瓦伦蒂诺问道。
“我怎么说得清？但是肯定，今晚要小心。”
瓦伦蒂诺点点头，又指向四周的拒马等工事，然后说道：“将军也是这么下的命令，让人们提高警惕。但是吧，好像你每天晚上，都会说‘今晚要小心’。”
“……”
瓦伦蒂诺微笑着，向四周一指，又说道：“总之，工事比前几天晚上多了不少，还设有魔法陷阱，就是踩上去就会被冻住或者烤焦的那种。”
“我知道是哪种。”
“是啊，你是魔法师。还有，将军还说今天不能闹到太晚。”
“那更好，能早点睡个好觉。”
二人回到营地中，在火堆旁落座。不久之后，肉排分发到他们手中。瓦伦蒂诺将猪排架到火上烘烤，动作试竟十分娴熟。等待肉烤熟时，他边用小石臼研磨着蒜、胡椒等香料，边凑到了奥雷里奥的身旁。“你……又怎么了？怎么还在发呆？”
奥雷里奥沉默着。他瞥了瓦伦蒂诺一眼，又凝视着营火。
“总盯着亮的东西，视力会受损。然后就会像我这样，离不开眼镜了。”
“别骗我。”奥雷里奥说道，“你眼睛不好是祖传的。”
“哈，你还真难糊弄！但是，我说明亮的东西伤害视力，是有科学依据的。不说这个，为什么你出发以后就一直这样，总是喜欢发呆？”
奥雷里奥没有回答，反过来问道：“你说，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
瓦伦蒂诺答道：“萨菲尼亚的援军，两周之内就会抵达吧？之后最多再有一周，就能剿灭叛军。也就是说，再有三周，我们就能回家了。我懂了！这是思乡病吧？难道说……你在想念薇薇安娜？”
“别瞎猜。”奥雷里奥低着头，小声说道。他心里却想：“三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能做什么？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做，为了复仇。”
“难道说……我猜中了？如果这样，她想一起来，你为什么非要阻拦？而且你本来也可以留在学院里的，对不对？”
奥雷里奥转过头，狠瞪了瓦伦蒂诺一眼，将声音稍稍提高：“我说过，不要瞎猜！”
瓦伦蒂诺见对方目光锐利，觉得背脊发凉。他不敢再说下去，迅速将话题引向别处：“看……看来不是……嘿嘿嘿……我知道了，不说了。调料我都弄好了，再等一会就能吃了。我还是希望，你把你的问题，告诉我们。你总是……隐藏得那么深。”
“抱歉。”奥雷里奥轻轻叹了口气。
瓦伦蒂诺一边割下猪排上最肥美的部分，装入木制的小碟中，洒上料汁后送到奥雷里奥的手中，一边说道：“吃吧。只要吃饱了，所有烦心的事就都能忘掉。”
“不信。”
“吃吧，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们。我、卢西亚诺，还有……薇薇安娜。”
此时，却有第三个声音传来：“薇薇安娜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位银发白袍的法师，已站到他们面前。他听了片刻之后，坐到奥雷里奥右边的位置上。
这位法师也很年轻，只比奥雷里奥稍长。可不到二十五岁的他，头发已经全白。不过，他也是另外二人的熟人，他们不觉得这样子怪异。
瓦伦蒂诺又匆忙转换话题，做出一副热情的样子说：“卢西亚诺！没什么……布置陷阱辛苦你了！来，你的份。”他把猪排切一下一块，装在盘子里，送到银发法师手边。
卢西亚诺没有接过来，反而斜眼望向奥雷里奥。见奥雷里奥眉头紧锁，他有意要开个玩笑，便抄起餐叉，向着对方盘中的肉排刺去。“你那块好像更好，不吃我可拿走了。”
奥雷里奥貌似心不在焉，却不失警觉。他把餐盘交到左手并移到躯干左侧，让身体当作屏障，阻断叉子进攻的线路。他做这些的时候，脸上仍是呆滞的表情。
卢西亚诺一叉落空后，假作不满的样子，说道：“你不吃还给别人吃？”
“我说不吃？”奥雷里奥瞥向卢西亚诺，随后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
“怎么样？大厨瓦伦蒂诺的烤肉？”瓦伦蒂诺问着，将一大块肉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那块肉填不满他的嘴，它还能自夸一句：“真香！”
“嘿！你们两个都吃上了，我的呢？”卢西亚诺摊着手问道。
“刚才都给你了，你没接过去，看来你不想要！所以也归我了。”
“我没说我不要！”
“别吵了，快给他切一块，然后都安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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