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谈
“是啊，睡不着。”歌洛莉娅答道，随后又发出一声轻叹，“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
“什么事？”
“我的荣耀还有骄傲，到底有什么意义？”
“也许你可以说得更直白？”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我到底为什么出来打仗？在几个民兵面前耀武扬威，欺凌弱小却不以为耻……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歌洛莉娅说着，脸上现出苦涩的笑容。但她低下头，将表情隐没到黑夜中。
“这是你第一次参战？”
“是。”歌洛莉娅答道，“你呢？”
“我也是第一次。我们第一次出阵，就都有所斩获，这是值得夸耀的事。”奥雷里奥答道。
“也许吧，但是我弄不懂了。”歌洛莉娅苦笑着摇摇头，“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刚刚做了几个噩梦，之后就……”
“噩梦？”
“关于那蜘蛛的。”歌洛莉娅答道，“梦到我全身都被网裹住，完全不能动弹。然后我就醒了过来，发现全身上下都完全不听使唤，耳朵里面嗡嗡地响，睁开眼时就看到那怪物正盯着我。虽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也知道那都是幻觉，但是我真的吓坏了，流了一身的冷汗。”
“嗯，梦魇。确实会让人看到一些幻象。”奥雷里奥说道，“可能只是大脑过于活跃，身上又比较疲劳。”
“是吗？”
“是的。考虑到你喝过魔法药剂，这是很可能的。”奥雷里奥答道，“或者，可能只是紧张。不要想太多就好。”
“真的吗？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在里面？”
“这些结论，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他是个名医……以前是。你可以相信他的论断。”
歌洛莉娅轻轻点头，然后说道：“好吧。但是，‘以前是’是什么意思？”
奥雷里奥仰头望天，沉默了片刻，才以低沉的声音回答道：“他和我的老师，同样的状况。”
“同样的状况？你是指……什么？”
“下落不明，只是没见到尸体。”奥雷里奥凝望着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说道，“过去十多年里，我一直骗自己。没见到尸体，就意味着还活着。我就这么骗了自己十年！直到刚才，我才接受了现实。老师能够回来，我早不抱这种希望了。那个人被卷入了爆炸，结果恐怕也是一样的。”
“抱歉。”歌洛莉娅低声说道，“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多伤心事。之前还有一小会……以为你有些高傲，目中无人。对不起。”她偏过头，借着星光，从侧面仰视着身旁的同伴。那张苍白的脸沐浴在冷光中，其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又一次开始揣测，隐藏在这张脸之后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你忘记了？你不是在爆炸中幸存的？”
“确实是。但是我已经不打算，抱有什么希望。”奥雷里奥答道，“从概率上来说，这已经是奢望了。”
“这样……”歌洛莉娅思索片刻，将换题转向别处，“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个了。说点轻松的事吧？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来打仗，不会是被征召的那么简单吧？”
“原本该是组里另一个人被征召，为了代替他，我付给他一笔钱。”奥雷里奥回应道。
歌洛莉娅差点笑出来，惊异地问道：“哈？之前只知道，请人代替要交钱，没想到还能反着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原本是想寻找老师的下落，或者为他复仇。”
“好像这个话题也不太轻松。”歌洛莉娅说着，尴尬地笑了笑。
“现在的目的，只有后者。”
“复仇？”
“对，复仇。我调查过老师的情况，但实际上没什么收获，除了知道是在殿后时失踪。还有……他失踪前，最后就出现这一带。”
歌洛莉娅心想：“怪不得，他不愿意殿后，也不愿意让人殿后。”
“所以，我只能向芬恩二世，那个无耻的暴君。如果不是他发动那场战争……”奥雷里奥说着，双手紧握成拳，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可是这场战争……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啊！”
“我没指望能在现在报复。”奥雷里奥摇摇头说道，“这次只是为他埋下祸根，日后再来收割。”
歌洛莉娅偏过头，再望着自己的同伴。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如同深渊一般，既让人有些畏怖，又令人向往。“到了收割的时候，请叫上我吧！”歌洛莉娅以坚定的口吻说道，“德?列托先生，我小时候也很崇拜他。能和他的学生结识，我就觉得很高兴！”
“谢谢你。”
“你的老师在某处，会为你骄傲的！”
“未必吧。”奥雷里奥耸耸肩道，“和老师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要是换成老师来对付那蜘蛛，绝对没有那么狼狈。”他回想起，自己闪开蜘蛛的猛扑时，在地上滚了一圈，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掸了掸自己的长袍，仿佛上面还沾着尘土一样。
“但是啊，你还很年轻。将来的某一天，你肯定能赶上他！”歌洛莉娅笑着鼓励道，“我听说学院的哪里，立着十一尊雕像。那里不是还有一个位置吗？那就是给你留的！塞伦西亚人最喜欢十二这个数字，再加上你才圆满！”
“算了吧。就算在同辈里，我也不是最强的。”奥雷里奥轻轻地摇头。
“不！你要有信心。”
“好，有信心。谢谢，我觉得很受鼓舞。”
女骑士满意地点头，然后却突然问道：“你说，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奥雷里奥望着身旁的女骑士，低声说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这是个……儿童爱问的问题。”
歌洛莉娅鼓了鼓腮，怒道：“我不是小孩！我只是单纯好奇。”
“像小孩一样好奇吗？倒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这些魔法师也都这么好奇，有某一派的魔法师，很关心星星的问题。他们认为星星是魔法的根源，所以沉迷于计数星星。当然，在我们看来，他们是魔法的“异端”，而且非常愚蠢。”
“大概吧。也许能数到多少颗星星，本来没有一个定论”
“个人的眼力不同；所处的环境也不同；天气、月相也不一样。不该有定论。”
“嗯……我知道的，就是天上的星星很多很多。”歌洛莉娅说道，“每次仰望着星空，都觉得自己渺小。有人说，我们就住在一颗星星上。一个人和这个世界相比就很小，天上又有那么多个世界……”
“我倒觉得你很伟大。”
“什么啊？”女骑士一愣。
“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又有十足的勇气。”奥雷里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我喜欢……这样的人。”
“……什么啊！说话不要总是停顿，我都准备好脸红了！”歌洛莉娅不满地说道。
“抱歉。”
“你看星星时，又会想什么呢？”
“和你差不多。”
“是吗？”歌洛莉娅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双眼睛，只觉得它们正贪婪地望着天空，似要把整个夜空，连同那数以万计的群星，一并吸入其中一般。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也喜欢……这样的人。”
两人又呆立了几分钟，歌洛莉娅只觉得睡意上涌。
“困了？”
“嗯。”
“那就回去睡吧。”
“晚安。”
“晚安。如果再做噩梦，可以尖叫。”
“不了！会吵到埃尔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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