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剂猛药
三人走出山洞，再前进几分钟，穿过一小片林地，便到了一条大路旁。这一侧的洞口倒不隐秘，只是需要到另一边的人不多，大概才很少被人注意。
洞外的空气新鲜又干燥，奥雷里奥深呼吸十多次，喉部的不适才消散。
埃尔文站在大路旁，说道：“沿这条路向东，再走四五十分钟，就能到温托纳。我就先回去了。等等！这个给你。”他张开手心，亮出将一颗深蓝色的宝石。那是德·列托的法杖上的宝石。
“为什么？这是您的纪念吧。”
“这种东西，在法师的手上才有用。”埃尔文答道，“我听图里奥说，宝石才是法杖的核心，大概就是只有它管用吧？不管了，你拿着吧。老师的东西传给学生，没什么不对的。”
奥雷里奥点点头，向埃尔文道谢之后，就目送着他离去。他对老者的离去，并不感到意外。对方之前说过要去温托纳采购，但这想必只是借口。温托纳正处在围攻之下，哪有物资可供出售？而且，返回的捷径上，还散布着怪物。老者需要绕路而行，确有早些返程的必要。
他转向女骑士，问道：“需不需要休息？”
“没事……你不用管我。”歌洛莉娅的声音非常微弱。她说罢，便背过身去“真的，别管我了。”奥雷里奥绕到她的身前，她稍微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奥雷里奥清楚地看到，她面如死灰，目光呆滞。原本海水般澄澈的眼睛，现在没有半点神采，像是两潭浑浊的泥水。
两人相遇以来，她常以微笑示人，偶尔感到失落，也总能迅速地恢复。奥雷里奥想象不到，这样绝望的表情，会出现在她的脸上。
他在别处见过类似的神态。他在诊所门外候诊时，曾见过一对老夫妇。他们听闻自己的独子身负重伤，医生已经无能为力时，脸上现出的表情，就和女骑士一样。那是信念崩塌以后，才会现出的神情。
他想不到怎么令一堆死灰重新燃烧，只能说道：“你累了，休息一会吧。”
歌洛莉娅轻轻地摇头。她转向东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不累……只是……算了，继续走吧。”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几步，接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不要勉强。”奥雷里奥说着，走到她的身边。他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来时，她却开始挣扎，只是这次的挣扎，已经相当无力。奥雷里奥没有勉强她站起来，她便保持跪倒在地的姿态，又小声说道：“人果然不能自欺欺人。”
奥雷里奥蹲下身，一边倾听她的话语，并一直凝望着她。她脸上沾染了泥土和粘液，脏兮兮的。
“之前碰到蜘蛛，我打不赢，还可以骗自己。我没受过训练，不会对付这种怪物。可是现在……我还能找什么借口？”她的两眼极为空洞。“最低等的魔族，我都对付不了！我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我……还有什么用？”
“你并不缺乏技巧，也不弱，只是太着急了，其实……”
“你不用帮我找借口。”歌洛莉娅摇着头将他打断，“你不用骗我，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别安慰我了，别骗我了。”
“骗你？我只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或者对不值得尊敬的人撒谎。”
“我值得尊重？我很重要？”女骑士不住地摇着头，“我只是想保护战友，可是……可是……”
“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值得尊重？”
“但是，我做得到？我想自己解决的！看你那么难受，我本来不想让你插手的……但我却……我这样算什么骑士啊！”她脸上浮现出苦笑。这个表情应该是恐怖的——没有感受到这份恐怖的奥雷里奥，以理性进行了推测。
奥雷里奥知道症结的所在，但对如何解决毫无头绪。他再怎么安慰，也只会只得到叹息的回应。他心想：“我记得，瓦伦蒂诺以前说过，对半死不活的人，就不能保守地治疗。一剂效果强的药，才合适。这算是精神上半死不活的状态吧？”
他一咬牙，又想：“骂她一顿试试。治活了更好，死了也没办法。”
他在脑内整理好语言，接着站起身来，俯视着女骑士，抬高声音说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值得尊重的人，没想到我看错了！”他有意让声音听起来刻薄，而且将语速加快了许多。
还不等对方能够回应，他又接着说道：“遇到一点事就垂头丧气的人，完全不值得尊重！不论善人、恶人，有能力的、没能力的，大多数都值得尊重，唯独整天唉声叹气的人，是最劣等的。简直没有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不要说了……”
奥雷里奥见这剂猛药初见疗效，便装模作样地背过身去，往远处走了两步。“没有本事也不可耻，只有容易气馁的人，才是个废人。我不会再管你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想要死，那就赶紧去死！塞伦西亚的土地很少，腾出来给……”
他话说到一半，歌洛莉娅就“噌”地蹿了起来，喊着“别再说了！”，扬手一拳就打了过去。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背对着女骑士，也没忘留意背后。他听到盔甲的摩擦声，就立刻回过身。这时拳头已近在眼前，他只来得及稍微偏头回避，女骑士的右勾拳，就擦着他的脸颊，划了过去。
使足全力的一拳落空，歌洛莉娅脚下步伐不稳，整个人都向前摔去。但她迅速地调整了姿态，回手又是一记左勾拳打出，这次瞄准了对方的胸口。
这一拳蓄力许久，被铁手套打上这一下，恐怕连骨头都承受不住。奥雷里奥不敢伸手招架，匆忙地侧身避开。他避开拳头的同时，左手已捉住对方的左腕。他借势往回一拉，轻易地令对方失去平衡。
歌洛莉娅“啊”地一声惊呼，接着就往前摔去。奥雷里奥伸出右手，在她肩上一扶，同时左手往回拽，这才将她稳住。
歌洛莉娅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了。”
“没关系，你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嗯。你刚才说的没错，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但是，我还能怎么样吗？”
“总之你先别急着埋怨自己。你说，你打一只苍蝇，和杀一个人，哪个更容易？”
歌洛莉娅一时不解，但还是回答道：“要我说的话，还是人比较容易对付。”她说完之后不过一秒，又恍然大悟。“我懂了。人比苍蝇高等，但是……”
奥雷里奥点点头，说道：“低等、高等，和是否易于对付，没有必然的关系。你没必要为此气馁。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
“那第二点呢？”
“你就是太着急了。”奥雷里奥答道，“这不是给你找借口，这就是你刚刚失败的原因。”
“我确实一直很容易发脾气，父亲啊兄长啊，他们都骂过我好几次。但是……我不懂。”
“软浆怪的结构很怪异，你使足力气砍上去，它毫发无损。但你缓缓地刺，却能将它的躯体刺穿。”奥雷里奥答道，“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刚才我试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
“你……你说真的？”
“当然。”奥雷里奥说道，“你越着急，剑挥得越用力，就越砍不进去。”
歌洛莉娅笑了笑，说道：“还真是我的克星。我真的，不能再这么着急了！教我，怎么才能变得像你这么冷静？”
“我不要教你。你要是刚才够冷静，出拳时不那么鲁莽，我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了。”奥雷里奥耸了耸肩，说道，“要人改换性格，是强人所难。你不如去学别的办法。”
“啊？有什么别的办法？”
“魔法。”奥雷里奥答道，“作为替代手段，魔法对你来说正合适。”
“像你一样把它们冻住？我能掌握吗？”
“不，应该学简单的，还与骑士相配的。嗯，操纵圣光的魔法。你有施法的基础，可以放心。”奥雷里奥提议说，“学会了之后，把它们的粘液蒸干，想杀几只都随你。”
“听起来真好！不过这样好吗？一直受你关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教学对自己掌握也有益处。”
向骑士团里的一名年轻骑士传授魔法，比起十年前老师主导的庞大计划，只能算是一小步。但奥雷里奥知道，不能因为这一步微不足道，就停步不前。
“那就一言为定。”歌洛莉娅笑着说道，“等回国以后，来艾雷加，我会拿出最好的酒来款待你！”
“一言为定。”
“不过酒就算了。”奥雷里奥想着，面露一丝隐秘的苦笑。
“总之，我会尽快教给你。”他又补充一句，“硕大的蜘蛛，还有低等魔族……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我们有种预感，你很快就会需要用上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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