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台是孤岛

方安晴讨厌沈谜谜的善良。

她也知道沈谜谜的朋友乔妍能看出来自己在伪装。

方安晴在沈谜谜面前总是装得很乖巧，初二时她知道班里有同学跟沈谜谜认识后，偶尔沈谜谜出现和她们班的同学说起话时，她就主动上去攀谈。

她跟沈谜谜聊小说、考试、学校发生的小事，聊她哪些苦恼的功课和习题，聊所有她从来不关注的也毫无兴趣的东西。每次年纪张贴成绩榜，沈谜谜一副为她觉得忿忿不平的样子说：“安晴，我觉得你对学习也挺上心的，为什么成绩会上不去呢？”她听了就想笑。

实际上她对学习一点也不感兴趣，一上课就呼呼大睡，老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学校虽然不听话，但还不算出格。而到了周末她会化上大浓妆和周围几个学校的混混一起玩，她觉得学校那些听话的学生无聊透了。

方安晴努力扮成和沈谜谜相似的开朗初中女生就是为了陶语，而且她知道陶语也不会喜欢自己本身的样子。

在沈谜谜心里她已经成功成为了好朋友。初二她过生日的时候，几个女生在她的房间关上了灯，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温暖烛光映照在对面沈谜谜的脸上，她的眼睛里也跳动着亮光。

“安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生日快乐。”方安晴听见她说，事实证明，她的演技足够精湛。

可是陶语太冷了，他对人类不感兴趣。这是方安晴观察了一年的结论，所以她退缩了，特别是在那次看到陶语对王恬的笑，她只能放弃了。

方安晴觉得沈谜谜很傻，其实只要一仔细问问就会有人告诉她方安晴是怎样的人，但她就是天真地把她当做同一国的人，把她那点黑暗的小心思衬得更加可悲。

想到这里她又恼火起来，想着还能用什么话能让沈谜谜感觉更不舒服一点。

刚想再开口，几个人围着沈谜谜的圈里忽然伸进一只男生的手臂抓住沈谜谜的手腕，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把沈谜谜拉出了几个人的包围。

方安晴转身怔愣住，是陶语。

头发留长了些，干净俊朗的样子和初中时差不多，只是轮廓好像更清晰锐利些，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握着沈谜谜的手腕。方安晴看看面前的两个人，忽然想笑，他们才是同一国的。

方安晴以为陶语已经不会让她的心情产生什么波动了，现在才知道她想错了，甚至她想起下午她跟朋友们提议逃课去南苑高中的时候，心里也抱着一点说不定会偶遇陶语的期待。

看见陶语拉着沈谜谜要走，她走了两步堵在两人面前，沈谜谜还是沉默不语。又在装善良了，方安晴生气地想。

“陶语你干嘛？我只是跟好朋友聊聊天。”方安晴说了这句话就后悔了，心里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恶心。

陶语脸色冷若冰霜，眼神一凛，盯着眼前的女生，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滚开。”然后就拖着沈谜谜绕开方安晴离开了。

沈谜谜也没想到会听陶语讲这种话，虽然陶语性子冷，但他从来不是尖锐的人，沈谜谜吃惊地瞪大眼睛一边往前走一边抬头看着他。

方安晴一动不动愣在原地，她觉得现在的她比初中时一个字都不敢对陶语讲的自己更愚蠢。

乔妍吃完饭回到教室，听起她们班里和自己一个初中的同学说起在学校里看到了方安晴，旁边另外一个同学补了一句“好像看到沈谜谜和她们在一起。”

糟了。

她其实不知道沈谜谜和方安晴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本两个亲密地一天都要起码跑去对方班上一次的人，在某天开始彻底不讲话了。

沈谜谜开始避开8班的方向，走另一个方向的楼梯上下楼，偶尔路上遇见了也假装没有看到，沈谜谜删了许多人的好友，以前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除了乔妍其他都不见了。没了所有的娱乐活动，沈谜谜彻底和学习相爱，上课下课都是埋在题海里，原本在班级中等的成绩，每次考试都在进步，终于进入了班级前五，老师看着沈谜谜时的笑容越来越多，而她自己的笑容则越来越少了。

“你跟方安晴怎么了？”有次乔妍忍不住还是开口问她。

沈谜谜叹了口气“没什么，我不想提。”

乔妍噤了声，从那之后她们的话题里再也没有这个名字了。

听了同学说的话，乔妍赶紧跑到走廊的窗户往下张望，窗户下正好学校的主路，但由于视野有限她并没有看到沈谜谜，在她要不要跑下去看看的想法冒出来之前，就看到了陶语拉着沈谜谜走进了透过窗户能看到的区域。

陶语跟沈谜谜走了一段路，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低头看见沈谜谜又垂下去的眼睛：“还想上课吗？”

沈谜谜摇摇头。

陶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老李的电话递到她眼前：“那你请个假。”

沈谜谜接过来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编了个理由，告诉他自己回家拿书但是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一下晚上第二节课再去，沈谜谜以前也有几次晚自习因为胃疼请假，所以老李也没多问就准了她的假。

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陶语，这时才想起他的手机难道不应该早上就上交了吗。

陶语又把另一手上拎的塑料袋挂在沈谜谜手上。

“这是什么？”

“你的晚饭。”

沈谜谜低头看塑料袋里面，一杯粥和一个蛋饼。

陶语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不走？”

她跟了上去，走在陶语身后：“你不请假吗？”

“我没事。”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叛逆。

“吱——”陶语一把推开了顶楼的铁门，夏日的白天被拉长了，太阳已经消失，蓝色天空蒙上了灰色，随着分秒的流逝灰色一直在加深，再过一会就会变成深蓝色。

沈谜谜在天台找了个水泥砌起来的台阶，不知道最初它的用途是什么，但是坐下高度刚好。这会儿她才感觉自己好饿，胃里很空。拿出塑料袋里的蛋饼吃起来，还有点温热。

陶语也在她旁边坐下来，一言不发。

柯扬站在沈谜谜班的走廊，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多小时，实验班的同学吃了饭就回到座位上写起作业，快上课了，走廊里没有什么其他人了。班长从办公室回来看见他还站在这儿，还记得他经常来找沈谜谜：“沈谜谜请假了。”

“哦，谢谢。”他冲班长笑着点点头，又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沈谜谜的座位空着，然后他发现，沈谜谜前面陶语的座位也空着。

晚上的上课铃回荡在整个学校，而图书馆的天台离教学楼有段距离，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被风吹来的铃声，缥缈地像羽毛，没有在教室里听得真切。随着铃声结束，原本楼下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和脚步声也没了。

天台好像成了孤岛。

沈谜谜吃完了饭将垃圾收好放在袋子里，伸直双腿，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发了几分钟呆才想起还没有跟陶语道谢。

“谢谢。”沈谜谜打破了沉默。

“什么？”

“饭。”

“哦。没事。”

陶语学着沈谜谜的样子把双腿伸直，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转头对她说：“你并不想跟她说话对吗？”

沈谜谜想了一下，抿起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她说：‘我讨厌你。’”

沈谜谜歪过头对上陶语的眼睛，这是她第二次在陶语嘴里听这种不像他会说的词语，她忽然觉得陶语有点可爱，随后又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惊讶，轻笑出声来。

陶语眯起眼睛，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她。

“我以为你不会说这种词，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是守规矩的好学生。”沈谜谜如实相告。

“我不是。”陶语也唇角上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只是大部分时候没什么事和别人的规矩有冲突。”

“嗯。挺好的。”

她现在知道了。她所感受到的和陶语之间的距离感是怎么回事，不止是他冰冷的外表和语气让人有点畏惧，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是如此自由。

在所有人还在被大人的言语驱赶着行动时，他好像已经从核心处思考过这些行动的本质动因，仔细斟酌衡量，整理出属于自己的规则。

学习是因为他喜欢去做而不是他需要去做，什么事情他想做就去做好，不想做就拒绝。

在大多时候，他的自我运行规则与成年人赋予他们的期望一致，而那些不一致的部分他会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只是因为守规矩的时候做得好，得到了足够的承认，所以他们也会无视他偶尔的任性。

他像一尾灵活的鱼，徜徉在大海中，随着浪潮忽而跃起又忽而潜入水中，是他在驾驭着海浪。

“我挺羡慕你的。”沈谜谜又补了一句。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尖，还在钢丝上摇摆的她大概永远不会拥有这种决断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