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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井边救人

话音刚落前面一道巨大的城门落入眼帘。一排排排列整齐,乌压压的梁国士兵长枪林立,锐利冰冷的刀剑在雨幕中看起来格外渗人。云罗像是明白了什么,一颗心顿时跌入了无底深渊。

凤朝歌抱紧她的腰间,飞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云罗,你的父亲……在上面!”

云罗抬头。天地间仿佛静了。雨冰冷无情地打在她的脸上,寒意入骨。她看见了城门上高高悬着一颗颗头颅。一滴滴的血滴落汇成了一道血的雨幕。

她真的看见了父亲。他花白发被打成结穿过竹竿,双目圆瞪,正牢牢盯着这一片争权夺利的乱世天地。而他旁边则是严厉却心善的周氏、天真胆小的华元淑……

眼前有什么模糊了,她忽地笑了,笑得浑身颤抖。

“……从今以后谁要说昀儿一句不是,立刻给我滚出去!”

“昀儿,这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昀儿,父亲没有保护好你。”

……

耳边,她听见凤朝歌一声怒喝:“杀!”她惨笑,一口血呕出,眼前一黑,终于昏死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母亲欣喜走来,告诉她:“昀儿,你的父亲来了。”她恍然转头,只见父亲灰败的面上一双紧闭的眼忽地睁开。

他笑道,昀儿,盈娘!……

“云罗!云罗!”有人在她耳边呼唤。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她伸手摸到了一双小小的手掌。有人拿来火折,她终于看清身边的人,是满脸惊恐的华元青与脸色同样不好看的苏晋。

“姐姐!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不会醒了!”元青哭着一头扎进了她的怀中。

云罗木然搂着他,干裂的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声。

“你被琴音震伤了心脉,要好好休息。”苏晋道。

云罗一双美眸幽幽地看着他,良久才沙哑地问:“你都看见了?”

苏晋垂下眼帘,淡淡道:“是的,看见了。都死了!”

怀中的元青呜呜地哭,她盯着虚空的黑暗,良久冷冷问道:“凤朝歌呢?”

苏晋指了指外面。云罗此时才看清楚他们寄身的是不知哪的一座破败的庙殿。殿中栖身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士兵,而外面雨水依旧不停地下着,在天地间漆黑的一片雨幕中,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站着一身血衣的凤朝歌。

云罗挣扎起身,推开元青踉跄走了出去。雨很冷,点点滴滴滴在身上寒入了心底。她走到了浑身湿透的人面前。

一道道雨水顺着他的发丝落下,顺着他俊美而明晰的五官流下。他木然看着眼前的云罗,忽地惨然一笑:“云罗,我败了。”

她定定看着他,忽地“啪”的一声狠狠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记耳光很重,他唇边被打出了血来,蜿蜒顺着唇角缓缓流下。

他是败了,可是付出代价的却是她的亲人!十六年来唯一的能得到一丝温暖的天地因为他一朝倾覆!

她恨眼前这个男人!恨得周身要燃烧,恨得足以毁灭所见的一切!!

凤朝歌轻轻抹去唇边的血,忽地握住她颤抖的手,轻声问道:“云罗,为什么我会败?为什么我会败?……”

他神色茫然,雨不停地下着,他不停地问。她在雨中浑身颤抖看着眼前的凤朝歌。曾经心机深沉、聪明绝顶的凤朝歌;从容自信的凤朝歌;容光焕发,低头含笑看着她说要娶她的凤朝歌……每一个都是凤朝歌,可是每一个都不是眼前的他。

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而他同样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她满心的恨意还来不及化成叱责就统统烟消云散,脑中只剩空茫茫一片。

屋檐下,长衣墨发的苏晋静静看着雨中浑身湿透的两人,淡淡垂下眼帘。雨细细,风簌簌,这一年梁国元昌三年的春,竟这么冷。……

梁国一朝剧变,天翻地覆。史书上的寥寥几句,便是一场朝代更迭的血雨腥风:帝崩,皇后刘氏闭宫门,矫诏捕杀朝臣。三皇子走,大皇子立为帝。

眼前茶香悠悠,却洗不去一个多月前那一天春雨的肃杀与绝望。云罗看着眼前清雅的茶盏,怔怔出了神。

“姐姐,你看我这些字写得好不好?”眼前伸来一张写满了小楷的宣纸。

云罗收回思绪,看了一眼,含笑道:“青儿写得很好看。”

“姐姐,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跟晋哥哥学武功呢?”元青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殷切地看着她。

云罗一怔,良久才道:“青儿,你是要学一人敌,还是学万人敌?”

元青低了头不语。云罗轻声道:“学武功只是一人敌,若能学大智慧则可天下皆在你手,到时候还担心报仇不了吗?”

元青垂头默默,拿着写好的字捏成了一团。

“云罗。”门边不知何时走来凤朝歌。他依旧一身白衣,眉俊美如昔,一双墨瞳乌黑晶亮如黑曜石。束发上的镶红玉束带换成了简简单单的一条白色缎带,周身的洁白令他如谪仙。翩翩王孙即使落魄到了尘土中依然还有一份傲世的气质在。

他走了进来,赞道:“元青写字很好看。”

元青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出去。云罗亦是沉默下来。从梁京一路如丧家之犬逃出刘皇后追杀的魔爪,颠沛流离自是不必说,丧家失国的痛更是日日夜夜锥心刺骨。凤朝歌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之后大病了一场,消瘦许多,唯有一双眼神越发锐利如刀,深沉无底,连在芳菲楼中看惯了世间百态的她也觉得心惊。

这样的凤朝歌,她再也看不懂。

房中安静下来,凤朝歌忽地握住她的手,缓缓问道:“云罗,你恨我吗?”

云罗抬起头来,美眸幽幽冷冷地在他瘦削却依旧不改半分风采的面上扫过。她收回手,淡淡道:“恨与不恨对殿下很重要吗?”

凤朝歌轻叹一声,将她搂入怀中。他的怀抱一如往日宽阔而温热,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新香气,一切仿佛当日还在梁国之时。

“云罗,不要恨我。”他低声道:“我会带着你们去一处更好更安全的所在。我们可以去投奔晋国,听闻晋王太子李天逍礼贤下士,许多能人都已闻风而去。”

云罗牵了牵嘴角,他本是皇子却前去投奔另一位皇子,这份屈辱他能忍,她又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只是他似乎忘了,她与他婚约还在身,若热孝之期未成婚,这一蹉跎将是三年光景。乱世中的三年什么都能改变。……

她抬眸看着身边已心神不在的凤朝歌,终是什么都不愿再说。

逃离了梁国刘皇后的势力范围之后前往晋国明显顺利许多。梁国的剧变各国都有风闻,晋国皇子李天逍接到凤朝歌的亲笔书信,大喜过望,亲自派了身边的幕僚周大人与李校尉前来迎接。

凤朝歌带了几个亲信一路逃亡,堪堪到了晋国境内小镇上租了个院落安顿下来。一个月余的尘世生活令一向不知油盐米面贵的凤朝歌心中无底。而李天逍的热情相邀则是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一道曙光。

此时已是缠绵的春雨已过,处处春暖花开,处处皆景。云罗一大早起床为元青梳头洗脸,换上一身整齐雪白孝服。自从逃出梁国后元青与她寸步不离,尚未长大成人的他俨然如她的孩子一般依赖着她。

“姐姐,今日凤哥哥要见李殿下的派来的人是吗?”元青问道。

云罗点了点头,为自己头上簪了一朵白花。凤朝歌特地吩咐他们要好生打扮,千万不要让李天逍的来使看出半分逃亡的狼狈。

她看着镜中脂粉未施的一张脸,道:“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到晋国的京城去了。”

元青坐在她身边,乌黑的眼瞳中有殷切的期盼,问道:“姐姐,李殿下能帮我们报仇吗?”

云罗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她回头,美眸幽幽,问道:“元青,报仇的事不应该是你来操心,你要读书成才!”

元青抿紧了唇,半晌才道:“姐姐,你不希望我去报仇对吗?”

云罗一怔,他已站起身,小小身躯里仿佛有一股冲不出的力量,道:“姐姐你不喜欢爹爹和我娘对吗?因为他们没有养过你。”

云罗脸色一白,定定看着眼前的元青,猛地抬起手刚要落下却在他的脸颊边生生停住。因为她看到他那双眼中足以将所有燃烧的恨意。

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元青委屈地看着从来对他温言软语的云罗举手欲打,双目顿时盈满了泪水。他咬牙嚷道:“我要报仇!我要杀了那些恶人为爹娘报仇!姐姐你也不能阻止我!”

他说着跑出了屋子。云罗回过神来,心中大悔,急忙去追。

她追出屋子时元青已不见了踪影。她不得不一边喊元青的名字一边向院中找去。正在这时,元青的呼救声从花园中传来。她急忙跑去。

只见一个陌生男子正趴在院中的一口地井上,而元青的声音就从井中传来。云罗大惊,急忙扑上前帮忙。那男子一把将元青从井中提出来。

元青惊魂未定哭着扑入了云罗的怀中。云罗此时才想起方才惊险,微微发抖。晋国的井与梁国不同,没有井栏。方才若是这个男人没抓住元青,他定是跌入井中了。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别哭了。”男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安慰元青道。

云罗打量他,他大约三十出头,武官打扮。一身浅青色服色,金俞带。服色普通,可是容色却异于常人。一双剑眉浓黑,飞扬入鬓,眉间疏朗,一双俊眼如勾画斜斜微挑,有种说不出的魅惑。鼻梁高挺饱满,五官深刻分明薄唇微微勾起,带着一抹笑纹。中原人未有这般深邃的五官,他看样子是胡人,尤其那一双锐利深邃的俊眸顾盼间凛然生威。

他见云罗打量自己也不恼,亦是大大方方打量她。眼前女子白衣如雪,脂粉未施但是容色绝美,是从未见过的倾城色。他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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