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威胁（一）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安德烈说，“我们得赶紧走！离开这儿！”

情绪激动，安德烈拉扯到了伤口，眼见渗出了血，莉娅慌忙让他躺好。

“为了拔除一个区域的旧势力，这些帮派会不择手段，甚至孩子都不会放过，只留下女人。”安德烈强忍着疼痛和晕眩，不住地喘息着，但他依旧坚持着把话说完。

他恳求地看向莉娅，希望能通过这番说辞，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能够站到自己的这一边，可莉娅并不赞同，她红着眼睛质问：“你现在这种情况，你让我们去哪儿？”

“就算要走，至少也要等到你伤好一些啊！”莉娅看了看伊戈尔，又看了看诺克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安德烈自己不也说过很多次，在荒漠里很容易迷路，不是吗？从这里出发到拾荒场，至少也要半天，对不对？”

安德烈愣住了，过了几秒才点点头。

莉娅说：“他们初来乍到，不一定很快就能找到这儿。”

“所以要趁着他们还没找来，赶紧离开这儿！咳咳咳……”

安德烈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骤然浮现出愤愤的血丝，他再次试图起身，不慎又牵扯到了伤口，莉娅心知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他强辩，又急急忙忙地安抚着他躺下。

安德烈赌气似的别过头，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口吻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去修好中继站，联系上那个人，他说过有什么事会帮我的。”

莉娅忐忑不安：“可是……”

那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安德烈没给她说出困惑的机会，自顾自地往下说：“而且，我答应过，要送你回去的……”

莉娅闭上了嘴，默然无语，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说。

她不是不想回去，甚至她已经做好了暂时回不去的准备，可她并不希望有任何人会因为对她的承诺而丢掉性命。

“解决掉，不就好了。”

诺克托突然插话。

“什么？”安德烈脑袋烧得晕晕乎乎，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莉娅和伊戈尔几乎同时，诧异地看向了诺克托。

没有出鞘的电刀就像把普通水果刀的刀柄，诺克托在手中把玩着，心不在焉地抬了下眼皮，他重复了一遍：“把他们，解决掉。”

安德烈震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莉娅眼疾手快，轻轻按住安德烈的肩头，制止他的挣扎。

“快别发疯了！”

她大喊着，也不知道在说谁，看得出是真的生气了，安德烈安静了下来，诺克托也收起了刀。

诺克托眼神闪烁不定，但依旧坚持：“我会想办法先去查看一下，伊戈尔应该可以带路。”

“他们有枪、有武器，还有几十个人……你有什么？”安德烈强打起精神，没有止痛剂，大大小小的伤口痛得犹如凌迟，可他仍旧嘲讽道，“一把刀？”

安德烈说的一点都没错，但他忽略了一点。

“我不会受伤。”诺克托看向安德烈。

“可你也会死啊！”情急之下，莉娅喊了出来，伊戈尔早先就提出过这个问题，诺克托正处于持续“坍缩”的状态，这个状态并不是稳定的，也会被打断或者破坏，生命流失的速度赶不上“坍缩”的速度，死亡依旧会如约而至。

“为什么就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呢？”

她一点也不懂诺克托，她认识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或者，姜家兄妹、苏西亚、奥雷哈……包括列别金斯基父子，安德烈不顾伤情想要逃跑，那也是人的求生欲啊！可诺克托对待自己的性命，就像是可有可无之物似的。

什么人会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莉娅不禁想起了记忆中的母亲，如果当时她能尽早发现她的不对劲，是不是也能挽回？

诺克托愕然对上她充盈着泪水的愤怒的双眼，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或许……也不是不行……”

伊戈尔突然开口，像是把紧绷的氛围戳开了一道口子，几道目光刷刷射向他。

伊戈尔领着莉娅和诺克托，走进一条长廊。

来到这里这么久，莉娅其实鲜少四处探索，一是先前腿伤，行动不便，二是因为这里毕竟是别人家，莉娅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所以全部的活动范围几乎都局限在那间连接着未知门的“起居室”中了。

他们顺着走廊走到尽头，竟是一处向下的楼梯。

“这里灯坏了，你们小心一点。”

伊戈尔掏出的手电并不怎么亮，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他小心翼翼，试探着往下走，钢制的楼梯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

诺克托转过身，向莉娅伸出手。

她脚还没好利索，显然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

莉娅看向那双修长的手，诺克托的手比阿尔曼秀气一些，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许是常年手握武器，多了一些茧子。

某个瞬间，她想起阿尔曼在流光溢彩的霓虹中对着她微笑的场景，胸口发闷。她只能无视掉诺克提伸出的那只手，扶着扶手，从怔在原地的诺克托身侧挤过去，跟上伊戈尔。

诺克托的手悬在空气中，良久才放下。

从楼梯下来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加厚气密门，伊戈尔先到，试着扳动了一下阀门，结果纹丝不动，好在诺克托就在他身后不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伊戈尔身边，示意他退开。

随着机械联锁结构发出响动，门内外的压力徐徐调平，随着“嗤”的一声，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冰凉的空气涌了出来，激起莉娅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

伊戈尔忙不迭地把手电的光线投进里面，像探照灯一样逐一扫过，里面密密麻麻、林林总总地矗立着一排排气瓶，高低起伏着，像是直立着的坟墓一般，攒满了灰尘。

“等等！等等！”伊戈尔拦住诺克托，自己抢先一步进去，他凑近气瓶，一个个拂去上面的灰尘，仔细查看，嘴里嘀嘀咕咕着，“对的对的，这个好的……这个应该是压力表坏了……”

旋即，伊戈尔大声地向他们宣布：“还能用！”

诺克托困惑地上前，接过伊戈尔手中的电筒，暗淡的光从瓶口的压力表上掠过，照向瓶身的铭牌，莉娅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莉娅喃喃着问。

诺克托擦拭着字迹不清的铭牌。

“氘气、氢气……”他念了出来，震惊和难以置信同时夺眶而出。

“应该还有一些别的，但我不确定还能不能用，”伊戈尔笑了，“这是劳伦斯那老家伙走之前留下的最后的的一批了，我一直舍不得用，想着理论再成熟一点、再成熟一点……”

诺克托擦拭着一个又一个铭牌，有的气瓶铭牌已经脱落，用喷漆喷涂着气体的名称和制备时间。

“可是……这些能用来干嘛？”

莉娅困惑地咬着手指，她回头看向伊戈尔。

伊戈尔的五个手指合拢，然后瞬间绽放开来。

“砰——”他嘴唇一撅，吐出一个拟声词。

莉娅的瞳孔收缩，瞬间会意。

“拾荒场是这样一个地形，”伊戈尔比划着，他出门不多，但年轻时也见证过那处拾荒场的热闹繁荣，那里曾是“被流放”的师生们最初寻找各类物资的聚集地之一，“周围是小山坳，天然形成了一圈盆地。”

诺克托抵住下巴，思忖了片刻，说道：“可是那些气体都比空气轻啊……如果有风的话，很快就会消散。”

他回忆着铭牌上登记的内容，提出了自己疑惑的点。

“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呢？”伊戈尔反问道。

“但根据你的描述，那块区域并不小，并且气体炸弹在空旷的环境中的效果并不好，如果只在一个或两个点释放，爆炸造成的伤害非常有限。”诺克托苦苦思索着方法，“最好多个炸点同时或连续起爆，这样一来，如何控制呢？”

莉娅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参与讨论，她正忙着把烧好的水与放凉的水兑在一起，她试了试温度，准备喂安德烈喝一点。

她没有找到糖，只加了少许粗盐。

安德烈也正强打着精神聆听，尽管仍旧发着低烧，但至少神智清醒了不少，于是，在看到莉娅送到嘴边的勺子后，折磨着他的疼痛瞬间麻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吓得莉娅慌忙放下碗。

伊戈尔和诺克托马上停下了讨论。

“怎么了？”

伊戈尔关切地蹲在安德烈身边，莉娅识趣地让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忙间，本能地向诺克托寻求帮助，诺克托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安德烈平息下来，轻轻摇摇头。

“喝点水吗？还是要吃点东西？”伊戈尔问道。

安德烈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向碗，伊戈尔立刻取来，这回由他喂着，安德烈顺利喝完了一小碗。

伊戈尔帮他把毯子拉上，终于放下心来，转身欲与诺克托继续刚才的话题，安德烈突然说：“光感器。”

“光感器？”诺克托上前了一步。

“对，”安德烈缓缓开口，“你应该是想要某种定时装置，但我没有足够多的材料，只有光感器，城里淘汰的路灯上全是这种东西。”

“那太好了！”伊戈尔两眼放光。

自然光线，正对应着时间。

诺克托点点头，侧头问伊戈尔：“这些气体可以分装吗？”

伊戈尔愣了一下，忙说：“可是可以……”

“有什么问题吗？”诺克托从伊戈尔的话中听出了犹豫。

“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知道的，这些东西并不怎么安全。”

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那些储存在地下的珍贵气体了，易燃易爆的性质决定了要在简陋的条件下分装它们，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

“并且运输也是一个问题。”伊戈尔补充道，明明是他提出的那个计划，真到了实行阶段，他又开始担忧了起来。

诺克托咬咬嘴唇，伊戈尔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这是他们手上仅有的“武器”了，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那如果……只是解决掉他们的首领，可以吗？”

如果爆炸的计划行不通，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溜进去杀掉一两个人的话，诺克托自信是很轻松的事情。

“他们的首领……长什么样？”安德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解释道，“而且，很有可能换来更多的报复。”

伊戈尔不想让安德烈多费神，接过他的话继续说：“这里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些人每到一处，除了女人，几乎不留活口，有时连看起来强壮些的女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也会害怕他人的报复。”

诺克托沉默了，他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诚然，他可以解决掉个别人，但却不代表会瓦解掉对方所有人的意志，届时若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他没有自信可以保护好他们所有人。

看着他的神情越发凝重，伊戈尔重重叹了口气，宽慰道：“不如就按你的思路先试试吧，分装后用光感元件控制气体释放的阀门，引爆的方式我们可以再斟酌一下，这样就能实现多点同时爆炸。我刚才检查过部分气体的压力，感觉储藏得都还不错，比较稳定，现在这个季节只要不是正午，都不会太热，应该问题不大。”

只能这样了，诺克托对伊戈尔说：“拜托你了。”

“等等！”

眼看着众人已经达成共识，莉娅忽然举起手，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你们的意思是，把他们全部炸掉？”

诺克托转向她，对她的问题很是不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莉娅微张着嘴，呆立了片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可是……可是不是还有人吗？”

她睁大眼睛，看看伊戈尔，又看看安德烈，拔高了音量：“那些女人呢？不是说，她们或许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