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恨无消息到今朝
外面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流动,船也都靠岸停了,只有几丝残月的灰线。
小姨的男人叫虎儿,出生在这片土地上,认识虎儿是在惠安最温情最值得的时光。
小姨决定去一趟重庆,多少年了,她一直有这样的念想,想去重庆,想去找他。
看他到底是把自己忘了,还是已经成家了,小姨只想再去看他一眼。
最后一次见面,虎儿看着小姨,把腰带一条一条系在肚脐上。最后一条,围在他的结实腰上,小姨又打了一个结,左手轻轻按住他的心窝说,咱们,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小姨把嘴凑上去,给他一个长吻说,这个月最后一天,我在海边等你,带我离开这里,我想走,想走,想走......真的,我只想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要你的,你对我好就够了。
哪怕将来我们吵架了,我都无怨无悔,我愿意为你生儿育女,我愿意和你一起同甘共苦。
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傻,傻到只想做洗衣做饭的女人,在我眼里这就是真实的生存,人不就是一日三餐,把家顾好了,自然是良性循环,也就对社会更有意义。
我们一起守护着家,守护着我们来之不易的情意,守护我们的未来。
生是你的人,死是你家的鬼......
虎儿稳稳望着小姨,亲吻着小姨的脸颊,在小姨耳边软软说,我一定到,一定带你走。等我运完最后一趟海鲜,就马上带你离开这里。娇娇,以后你可是我们重庆媳妇了。我们那真的不比你们这差,有山有水,我家和世外桃源一样美,果树漫山遍野,我想你会从此爱上重庆的。还有我妈,我爸,都很好的,他们会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疼。
这以后学重庆话是小姨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似先生教得很有趣,她似学生学得很笨。
心悦晓得小姨的相思苦,晓得小姨的度日如年,她比谁都晓得小姨的苦心期盼。
心悦温柔地抚一抚小姨的衣袖说,去重庆是桩好事,大好事。小姨想去,就去吧,悦儿陪小姨一起,只要小姨想做什么,都去吧。
这时是六点半时分。
小姨对着镜子泪光点点,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打扮过了,很久很久了。
她们隔天下午到的重庆。
小姨记得虎儿和自己说过,到火车站,还要换乘汽车,过了嘉陵江就是他家茶馆了。
走在小镇上,随处可见重庆“蛟”妹儿们穿衣打扮无丝毫保守,正和男人们扯着嗓子划拳喝酒或打麻将,口中喊着让你龟儿子凶,让你龟儿子恶,老子下一局要打你个春天——等着!
“蛟”妹儿们赢的次数比男人们还多,巴适得很……输了大不了一句“哦嚯”,真真是快意恩仇的重庆妹儿,不像闽南女子那样只为家活着。
再爬上一条高高的山梯,就是虎儿家的怡情悦性茶馆,凭空建在悬崖山岩上,高七丈七尺典型的重庆吊脚楼。
周围是瀑布、小溪、仙桥,景致风光最是美好,各各层次有致,正像是古早美人头上的装饰。
怡情悦性茶馆一楼是打麻将,楼上是火锅层,接上去是歌舞厅、温泉、客房......整栋楼要什么有什么。
守门人听明白了她们的来由,就去通报。
等待时刻,心悦和小姨纵目四望,阵阵清晰空气使人觉得浑身舒展,站在其上似乎举手可摘日月星辰。
种种遐想不过一时,便迎面走来浓施脂粉的虎儿姐姐,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令人捉摸不透。
姐姐嗤地一笑说,你就是把我弟害死的那个女人,哟,还来做啥子?
小姨一听目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害死...姐姐的意思是虎儿出事了?”
姐姐用粉色打火机点燃一根烟,鲜红的双唇长长吐了一口青烟才继续说,在惠安的老乡说,他们亲眼看见虎儿和船一起淹死在海里了。说那几天连续下了大暴雨,虎儿因为你和本地人发生了争执,因为你,本地人说虎儿私自贪了所有收获的海鲜,还拐走别人家订了娃娃亲的老婆。闹得很凶,船也跟着起争执,最后船和人都卷入暴风雨下的大海里,全然无音讯了。
船翻了,那天虎儿也跟着船翻了......虎儿真的死了?不可能,小姨不愿意相信,不愿意......
虎儿姐姐看了一眼小姨不屑说,虎儿走了以后,我妈把眼睛都哭瞎了,我爸想儿子想得支气管炎更严重了。是你,是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是我弟弟痴心错付了人。
小姨低首看了一眼茶馆下的遥遥嘉陵江水,眉心曲折哭喊着虎儿......
正在小姨要往嘉陵江跳下去时,却真的好似看到虎儿远远走来,黝黑的肤色绽放出无限欢喜。
小姨缓缓闭上眼倾注整个身心的爱情,好似虎儿温柔而深沉拥抱起自己,紧紧相互缠绕在一起。
然而睁眼却什么也没有,小姨亦明白这只是自己分裂下的幻觉,她非常需要在这幻觉里发热,发狂,像有一种力量在体内冲激,她知虎儿时时刻刻燃烧着自己。
心悦抬手给小姨拭泪,看着这一切无措伤感起来,谁晓得命运就是有这么多难以明说的意外凶险。
小姨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不该爱上虎儿,于情于理都应该留在重庆,替虎儿照顾好父母。
小姨想在姐姐的茶馆要份活,不要工资的,让她做什么都愿意,只要能照顾到虎儿父母,怎么样都可以。
姐姐的怒气之色无限,深意的目光盯着她们,忧虑了一下说,既然你开口了,看在虎儿的面上,我就暂且答应你留下来照顾我爸妈。不过我要提一个要求,你一起来的妹儿看着天资玉质,必须和你一起留下。如果不行,我不勉强,你们赶紧走人,别叫人看了以为我欺负你们似的。
心悦知小姨的精神时常是分裂的,容易出事。
以前因学业和工作没能好好照顾到小姨,心里头很是内疚。
眼见小姨目光恋恋要留在这里,自然要圆了小姨的梦跟着一起,等确定小姨没事,她再离开,遇事自会把握分寸的。
可是小姨不要悦儿,留在这里,太不公平了,不想连累悦儿。
姐姐抽完最后一口烟,死死看着她们说,怎么,不愿意了。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嘴上说说而已,虚情假意。
心悦扶了扶小姨,自然平缓说,小姨不说这些,悦儿愿意和你在这。小姨敢于为了自己心中的爱去开始新的战斗,不管是输了、失败、都是好的。总比那些躲在角落里日渐衰落不接受风险的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姐姐怨毒难耐,又不想和心悦她们多扯,良久喊人拿来纸和比。写了一行字,留下来就一切服从安排,而且只能在怡情悦性茶馆待两个月,两个月过后走人。让小姨和心悦在上面签字盖印。
心悦看着纸上的黑字,心里很是疑虑,情知这里面不简单。不过只是两个月而已,一转眼就过了,便不去多想。片刻难堪的静默,心悦和小姨只能照姐姐的做。
笔还在最后一个字上,姐姐就郑重严厉吩咐了她们这两个月的任务,第一是小姨要征服虎儿的姐夫,也就是姐姐的男人,要做到让姐夫对姐姐重新有了感情,但小姨不能和姐夫有半点偷情,姐姐是很敏感多疑的人,一旦晓得小姨有点啥心思的,一定不放过。
第二是清心寡欲的赵心悦要勾引姐姐的儿子,迷惑她那个音乐才华儿子,使她儿子前程毁掉。
什么,小姨和心悦一时惶恐,容色大变。
姐姐给的工作让人如坐针毡,步步都被算计了进去。
心悦以前觉得能洞察别人的眼神,但现在完全摸不懂,姐姐让她们做的工作,居然是这种,想想天底下有谁会出这种荒唐的活。
姐姐的事情是这样的,十九岁那年招了一个上门佳婿,新婚燕尔不过一个月,姐夫就去了惠安做海鲜生意,然而没能抵挡得了美色,到处沾花惹草,还和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这女人正是菊姨。
姐姐一知真相挺着个孕肚去惠安,在途中伤心过度压得她喘不出气来,结果把孩子掉了,也大出血危及到性命,并且终身不能要孩子了。
为了不让外人知道这个秘密,姐姐找到菊姨直接开门见山说,孩子归她,钱也给一大笔,要求菊姨主动退出。
不料菊姨想都没有想一下,一口就应了,慌乱产子后,转头就嫁给赵心悦阿叔。
单纯的姐姐认为这样做,会换回姐夫的回心转意,可是这以后姐夫从不碰姐姐,与先前判若两人,还在外面不停有女人。
在外人看来姐姐一家是和睦相处,事业有成。
但其实姐姐如同活死人,只留个躯壳像是遭受了五雷轰顶,整个心一下子沉进了无底黑洞。
现在她就要亲手毁掉菊姨的孩子,让姐夫尝尝痛苦的味道。
姐姐双眉一挑说,你们要是把我吩咐的事做好了,也算是对死去的虎儿补偿。
心悦顿住,难以启齿,无法回答。字都签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姐姐儿子竟然是菊姨儿子?
所有的事都被颠覆了,生生激荡了心悦,埋在心底永世难忘的苦难和羞辱,仿佛老天爷晓得她在家的遭遇,打抱不平。
心悦在心中冷笑,去报复菊姨的儿子,究竟是最好的安排,还是罪过?
这可如何是好?
只有尽人事,知天命,看来必然逃不过这场逆境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