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人易老
马蹄声声泥水溅，百骑绝尘赴万里。
雨水一刻不停的滴落尘世间，有时急，有时缓。
落在山野之中的雨滴，顷刻间没入泥土之中。
落在叶木之上的雨滴，顺着前辈的痕迹，减缓动作，也最终掉落于泥地里。
急雨有的时候会打得人生疼，所以人们会躲避，然后悻悻然的骂一句老天爷。
元奎农没有这个心情。
一队禁军骑兵跟着他从京城到洛川郡，风尘仆仆，实属不易。
洛川郡位于景朝的最南端，与南蛮相邻。
此郡山岭纵横，沟壑丛生，唯有一些星星点点的丘陵地带遍布在全郡之内，治所安平城就位于洛川郡中最大的一块丘陵地带，相对于高山峡谷，当地人更愿意称这些稍缓的丘陵为坝子。
武兴军的大营就在安平城的南方，按照景朝军队不入城的规定，所有驻扎地方的大军只能自己安营扎寨。
雨越下越大，元奎农的队伍也是越跑越快。
现在他距离武兴军大营应该不足十里了。
早有快骑抢先一步到武兴军禀告元奎农的行踪。
姚世杰也只能率领一干武兴军中将领立于营外，迎接骠骑大将军元奎农的到来。
雨越下越大，越来越急。
从天空重重落下之后，和铠甲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音，像战鼓声，又像马蹄声。
姚世杰的亲兵打着伞站在姚世杰的身后，想为这位大总管遮遮雨，却被姚世杰发现，一把将伞打掉在泥地里。被风一吹，伞在泥地里直打滚。
作为一军总管，在所有人都在淋雨的时刻，他可不想被元奎农看到自己打伞的一幕，这位自己的老上级对将领的要求近乎于苛刻。
远方的马蹄声渐渐传来，武兴军众人在雨中站立得笔直，雨水顺着盔甲流入内衬，身体的热与雨水的凉相碰撞，引得一阵阵瘙痒。
马蹄声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这暴雨的咆哮之声。
直到重重人影从雨幕中显出身来，姚世杰大喝一声，站在辕门之外的一众武兴军全部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大声呼喊道：
“大景武兴军将士，迎接骠骑大将军。”
元奎农急勒缰绳，等战马停定之后，从马上下来扶起姚世杰，口中说道：
“世杰不必如此。”
姚世杰双手抱拳，对着元奎农说道：
“大将军，雨势太大，请大将军跟随末将移步营帐，以免伤风。”
说完后，便手扶腰间战刀，在前方替元奎农引路。
一行人脚步匆匆，也不言语。
入得帐后，元奎农才拍着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对着姚世杰笑道：
“世杰啊，我这出门出得急，路上也赶得急，这衣裳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着实让人不舒服，快将你的新衣拿一套出来给我换换。”
姚世杰闻言一笑，命令身边护卫抓紧去取自己的衣裳来给元奎农。
一众禁军依旧跟在元奎农身后，雨水还再顺着甲片浸入内衬，每个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见此状元奎农立即说道：
“你们也辛苦了，到了姚总管这里你们也不用那么累了，我的安危自有姚总管负责，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禁军闻言便抱拳称诺，在姚世杰护卫的带领下，走出营帐。
元奎农自顾自的脱掉了全身衣裳，赤身裸体的出现在姚世杰面前，大咧咧的坐在主将位置之上。
身上的伤疤一道接一道，遍布元奎农的全身，这些都是他的赫赫战功，荣耀的象征。
看着元奎农有些斑白的双鬓，姚世杰说道：
“大将军，一路辛苦了。”
元奎农摆了摆手，笑道：
“老了，要是年轻那会，咱们骑着马突袭敌营，战个三天三夜都不会觉得累的。”
听到元奎农提到以前的事情，姚世杰也是笑了笑，说道：
“那时候跟着大将军杀敌正是过瘾，现在想杀敌，却连敌人都找不到，这几年四周的国家都消停了”，不敢再与我大景对着干，我们这些老将也是时候该解甲归田咯。”
面对姚世杰有些自嘲的话，元奎农指着他笑了笑说道：
“你呀，就是不安分，才当了几年的武兴军总管就觉得不舒服了，想上战场打仗，我们都老了，还没有收复的那些失地，得留给孩子们了。”
说到孩子们，元奎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刚才与姚世杰谈笑风生忆往昔的欢乐气氛也不见了。
姚世杰知道元奎农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这时元奎农应该是想到了战死的元戎，正好这时护卫拿着干净的衣裳走了进来，姚世杰抓紧上前拿住衣裳，笑着对元奎农说道：
“来，大将军，让末将再给大将军着一次甲。”
故意将衣裳说成铠甲，还真逗得元奎农高兴了起来，站起身来就等姚世杰给他穿衣。
衣服穿好，热茶端上，元奎农也不遮掩的直接问道：
“戎儿真的战死了？”
姚世杰听到这话，原就早有准备的心还是咯噔一下，带着歉意抱拳说道：
“这事全怪末将，未想到那南蛮野人居然敢伏击我朝军队，导致全军覆没，元戎副尉战死。末将也曾派轻骑深入战场搜寻，因为野兽啃咬，很多尸体无法辨认，只寻到元戎副尉的头盔，加上破奴校尉说的亲眼看见元戎副尉战死，末将觉得......”
说到这里，姚世杰悄悄的看了看元奎农的脸色。
“继续说下去。”
元奎农依旧端坐在位置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末将觉得元戎副尉应该是已经战死了，并且连遗体都无法寻回。”
听到这句话，元奎农的表情终于变化了。
从红燕传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元戎战死了，现在再问姚世杰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做为父亲内心希望儿子侥幸未死的心理作祟。
摆了摆手，元奎农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世杰，你先去休息吧，赶了那么多天的路，我也有点乏了。”
姚世杰抱拳称诺，缓步退出营帐。在灯火的照耀下，他发现大将军似乎又老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