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回忆如流水
再锋利的刀也有迟钝的时候。
在浓烈的血腥味也有淡化的时候。
人死不能复生,断臂也不可能再长。
整个武兴军军营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
元奎农已经两日没有出中军大帐了。
期间姚世杰想要进去看望一下,也没有得到元奎农的允许。
没有人知道这位骠骑大将军在里面是什么情况。
元破奴已经被姚世杰安排人连夜送到了安平城中最大的那家医馆,听说那里的医师医术还不错。
这两天最急最烦躁的人就是姚世杰。
急的是元奎农不见他,每天不吃不喝的就把自己关在中军大帐内。
烦躁的是从医馆传来的消息,元破奴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武兴军的军务他现在全部丢给了副官,自己也闷在帐内琢磨怎么给皇帝陛下写这份奏折。
突然间,帐外发出一阵吵闹之声,姚世杰本就心烦,吵闹声越来越大,扰得他直接无法下笔,让他怒火中烧,掀帘而出,帐外一校尉正带着一兵士正与执勤兵士在争执。
“你们在干什么,是嫌本总管烦心的事情还不够多,你们要再给我添点事情?”
姚世杰强压怒火的问道。
见到姚世杰出来,外面几人立即单跪抱拳,执勤兵士对着姚世杰说道:
“禀总管,杨校尉非要入帐见你,我们拦住不允,双方起了些争执。”
还没等姚世杰说话,那名姓杨的校尉表情认真立马说道:
“姚总管,卑职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要汇报,望总管能移步帐内。”
姚世杰见杨姓校尉表情认真,当即挥手招其入内。
跟着杨姓校尉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名兵士。
正是那日在张村企图强行入村,被张家老三持刀威胁的那名溃兵。
姚世杰走到主位上坐下,抬着头对着杨姓校尉说道:
“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杨姓校尉上前一步抱拳说道:
“总管,元戎副尉可能还没死?”
听到这句话,姚世杰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杨姓校尉身边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姓校尉指着那名溃兵说道:
“总管,这名兵士是我营中之人,也是当初被你抽调到那支临时小队的人,逃回来之后就被外派出勤,今天才回来,他知道了演武场的事情之后,跑来找到卑职,说元戎副尉可能还没死。”
姚世杰的目光立马转到那名溃兵脸上,严厉的说道:
“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给本总管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那名溃兵有些紧张,被姚世杰一吓,有些紧张的说道:
“回......回总管的......的话,我曾经跟着小队去过离乡远,在那里被南蛮野人伏击,他们的人太多,我们被冲散了,看到元校尉逃跑了,我没办法,也只能跟着逃。在逃跑的时候,我看见元戎副尉一直在组织失散的队伍进行抵抗。”
听到这里姚世杰显得有些激动,握住溃兵的两只肩膀说道:
“意思是你跑的时候,看见元戎副尉还没有战死?”
可能是被姚世杰的两只铁掌捏的有些痛,溃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能重重的点点头。
“就算你逃跑的时候元戎校尉没有战死,当时他身边有多少兵士,南蛮野人有多少人,你怎么能会说元戎副尉可能没死?”
姚世杰想了一下,冷静了下来,松开握住溃兵肩膀的手,双手背在身后问道。
“总管,我和其他人一直往回逃,元校尉因为对那边的路不熟悉,还落在我们后面。最后,我们都逃到了张村。”
溃兵想起那天,被那个满脸大胡子的人用刀架在肩膀的那天,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
“张村?”
姚世杰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在那深山之中还有一个小山村。
“是的,总管。他们在村外建立了一个收容点,将我们逃回去的溃兵都集中在那里,供给吃的和喝的。我在那里等到了元校尉,才跟着他一起回来大营。”
溃兵忽略了自己准备强行进村的那一段。
“这个和元戎副尉是否战死有什么关系?难道一个荒野山村,还敢派人进入战场去救人?”
姚世杰想到一种可能性,但是瞬间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一个荒野山村,是斗不过南蛮野人的。
“是的,我跟随元校尉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他们往离乡远那个方向出发了。所有的人都是拿着武器的。而且,那支队伍里面还有我们的人。”
那名溃兵说出了姚世杰心中最想,但是又觉得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元戎副尉有可能被他们救了?”
姚世杰紧张的搓着手,表情凝重的看着那名溃兵。
“回总管大人,元戎副尉是否被他们救了,我不敢确定。但是我们只需要走一趟张村,起码能知道元戎副尉最后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被他们救了,那元戎校尉现在肯定也还在张村。如果他们没有救到元戎校尉,起码最后的战况他们应该知道,元戎副尉可能是战死了,也有可能是被南蛮野人抓走了。”
溃兵也知道南蛮野人从不抓俘虏,之所以这么说,也是给姚世杰一个希望,万一去到张村真没找到元戎,到时候也不至于把气发在自己身上。
“和你一起回来的有多少人,那些人怎么没有报告这件事情。”
姚世杰又继续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回营之后就被派出外勤。我想,可能是元校尉私下找过他们,所以他们没敢说出来。”
溃兵立即回答道。
这么一想的话,姚世杰也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天,一直到这个溃兵外勤归队之后才来汇报这件事情,元破奴极有可能已经给那些和他一起逃回来的兵士施压,那些兵士为了不惹上麻烦,所以也就三缄其口,没有跟营官报告相关的情况。
“你叫什么名字?”
姚世杰向那名溃兵问道。
“回总管大人,我叫梁二牛。”
梁二牛回答道。
“好,梁二牛,你去准备一下,本总管给大将军汇报之后,你立即带我们去张村。”
姚世杰紧张而兴奋的又搓了搓手,立即大步而出,朝着中军大营走去。
中军大营内,一片昏暗。
哪怕现在是阳光明媚的中午,也没有多少亮度。
元奎农一人独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的抚摸着手上元破奴的断臂。
那断臂早已被元奎农擦拭干净。
元奎农原本就消瘦的脸庞,在这两天显得更加消瘦,颧骨突出。薄薄的嘴唇已经干裂开,还流着血。发髻早已散开,胡乱的搭在他的肩膀上。两只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十分迷茫。
他想起了当年跟随着被贬为庶人的当今圣上在街市胡闹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卖饼姑娘。
在陛下的怂恿之下,他红着脸去找卖饼姑娘聊天,说话,帮她做事。
渐渐的,两人熟络了,也萌发了一些其他的感情。
他兴冲冲的回家让父亲请媒上门提亲,没多久,那个卖饼姑娘就成自己的媳妇。
又过了没多久,朝政巨变,当今圣上被众臣迎回皇宫,当上了皇帝。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天天跟着厮混的这个男人,居然是皇族。
皇帝陛下没有忘记他,将他提拔成自己的亲卫,后来又让他领兵出征,成为了一位将军。
这时候他的儿子出生了。
记得出生那天,他很兴奋,抱着儿子亲个不停,到处亲,连儿子的屁股都亲了,还被媳妇嘲笑,但他不懊恼,因为这是他的儿子。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像自己一样,踏上沙场,杀尽外族,所以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破奴。
再后来,他的官越来越大,出征的次数越来越多,儿子渐渐的长大,却和他陌生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将元戎带回府的那天,儿子赌气在屋里关了一整天。
他希望元破奴能够好好的对待元戎,因为元戎的父亲在战场为了救他,战死了。
可事与愿违,自从元戎来到他这里后,他和元破奴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
回忆如同流水一般从他的脑海中慢慢流过,他又哭了。
这两天,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回,不知道是为了自己哭,还是为了元破奴哭,还是为了元戎哭,又或者是为了当初那个卖饼姑娘哭。
当姚世杰掀开帐帘进来的时候,强烈的阳关刺痛了他红肿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