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冤
华亭县,
青石板砖小古巷子里,丝丝缕缕细雨拂下,其中一户人家前,围满了街坊邻居。
一位憨实妇女挎着竹篮子连连摇头叹息:“多好的一姑娘,怎么老天就偏偏那么不长眼呢?太想不开了,要是她家双亲还在,哎,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真可怜啊,孤女一个,想不开哦。”
周围人声熙熙攘攘,院子里边有位林阿婆用枯瘦的手轻轻拍着地上平躺着的少女,嘶哑地唤着她的名字:“舒丫头,舒丫头。”
一滴冰凉的雨点倏地落在她的眼皮上,舒信月‘哗’地一下睁开了眼,下意识坐起身来。
“呦,活了。”
“该不会是诈尸?”
街坊中爆发出一声惊呼,舒信月瞅着一群大惊小怪的…等等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冰凉的地板,江南小镇的建筑,她被一个年迈阿婆拥进怀里,阿婆在耳边念念叨叨:“舒丫头,看开点啊,你娘也绝不会愿意你下去陪她的,她的心愿就是你好好活,啊。”
舒信月缓缓眨了眨眼,她穿书了,还是同名同姓的人物,开局就自杀身亡的舒家孤女舒信月。
她瞅着这点小巷子古朴房屋,以及院门外一位满脸横肉紧紧盯着自己的屠户,脑海里的记忆涌了上来。
舒家是江南小镇里的一户普通人家,舒父是一位学堂教书的夫子,一年前因为路上偶遇山洪去世。只留下了孤儿寡母,以及一间房屋,除此之外,钱银甚少。
舒母为了女儿,强行振作起来,她在家接一些绣单,一副绣品就是十几个铜板,一个月起码绣出二十副才能勉强维持拮据的生活。
可舒母貌美,是四邻八巷都知道的事儿,前不久被县里的一个富贵人家看上,要求她带着女儿陪嫁,母女共事一夫。
向来温柔和气的舒母拎着扫帚就赶走了那位富商,街坊邻居都瞧见了这一幕,再过几日后,她母亲就平白无故死在了桥洞下,衣不蔽体。
一时想不开的舒信月就上吊自杀了。
舒信月拍了拍林阿婆,软软说道:“阿婆,别伤心,我不会想不开了,我要为我娘好好活着。”
“好,好,”林阿婆偷偷抹着泪,哽咽应下:“舒丫头,想吃什么,阿婆给你做。”
舒信月点头,搀扶着林阿婆站起来,门外看热闹的人群还未散去,舒信月不期和一双阴暗猥琐的眼眸对上,她本就苍白的唇抿了抿。
“各位街坊,我没事了,叫大家看热闹了,谢谢各位对我的关心。”
憨厚婶子还是不放心,叮嘱了几句:“信月啊,婶子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有什么困难,就找婶子,能帮的都帮。”
眼前这位婶子名为陈秀芳,素来人和善,舒信月见她神情关切,不似作伪,也含笑应了。
“诶,我省得了。”
街坊都四散开,林阿婆抓着她的手,佝偻着身子,含糊不清地说道:“丫头,你休息休息,阿婆在隔壁给你做吃的去。”
“好,我等着阿婆。”林阿婆柱着木头拐杖颤颤巍巍走向了院子的左侧。
舒家的院门敞开着,对面就是恶霸王屠户的家,王屠户是个宰杀猪肉的好手,家底厚实,所以人也是满脸油光,肥肉一颤一颤往下抖。
“舒小妹若是有事,也可以找我帮忙,我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受苦受累,你就当我是你大哥好了。”
王屠户脸里闪着淫邪的目光,穿着件沾满血迹的灰色大褂,胸口至肚皮敞开,带着顶灰色布头巾包住头发,肥头大耳。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在舒信月的脸上,吹弹可破的皮肤,黛眉弯弯似新月,双眸凝春水,就连这幅苍白无力的模样都如此钟灵毓秀。
舒信月微蹙眉,连假笑都不愿意,直接‘哐’地一声关上了大门,插上了门闩,心里都要呕出来了,王屠户绝对与舒信月的死脱不了干系。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堂屋里去,梁木上悬着一根绳索,地上木凳倾倒,是刚刚上吊自杀用的,舒信月踮起脚,将长绳索从横木上拽到地上。
又往伙房里去,拿了个火折子点火准备烧水沐浴,她伸手凑紧了木材,火越燃越旺,舒信月垂眸思考。
如今家中穷途四壁,除了她一个孤女外,只剩下这一套小小房屋,只能靠原来的老手艺过日子了。
她穿过来之前是一位厨师,精通各大菜系,并在全国各地都开了连锁店,不过还是有人为了吃她做的一口菜,亲自坐飞机赶来,砸钱让她做。
可问题是一没钱,二没有食材。
舒信月伸手拨动了一下木棍,准备到时候去翻一翻屋里的箱底,有没有什么存着的银钱。
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起身进到房屋柜子拿换洗衣物,足足泡了半个时辰,她喟叹一声,穿衣倒水,才刚刚收拾好。
“咚咚咚。”
大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舒丫头,是我。”林阿婆的声音传来,舒信月忙不迭小跑过去开了门。
门外,林阿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进来,舒信月从她手里接过,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再去扶着阿婆坐下。
“阿婆,你对我真好。”
这句话把阿婆逗得咯咯笑,老脸笑开了花:“呦,这话说的,我打小就把你当孙女看,不对你好,对谁好,贫嘴。”
舒信月也忍俊不禁,拿着碗里的汤匙尝了一口鸡汤,鸡汤上面撒满葱花生姜丝,浓郁的香味飘着,入口很香,但应该炖的久了些,少了份鲜味。
“阿婆,我想问问你,我娘那天的事情。”舒信月低垂着眼,瞧着碗里的鸡汤。
“我不相信我娘会自杀,那封遗书自始至终我也没看到过。”
舒母尸体被发现时,有一封遗书在旁,舒信月赶到的时候,连人带信都已经被县衙的衙吏带走了,剩下的都是听别人口口相传。
华亭县的县太爷姓范,叫范鹏,是去年刚刚上任的官员,舒信月以亡者之名去县衙时,范鹏却令人打发了她。
衙吏言之凿凿说,县太爷可怜她一个孤女,已经帮忙下葬了,舒母的死是自杀。
林阿婆忍不住泪水夺目而出,敲着拐杖点地:“你母亲那天跟我说要出门去交绣品,我以为像往常一样,不过个把时辰就该回了。”
“哪知等到了下午,我才听隔壁家的说,她死了,死在了桥洞下。”
“你娘生性善良,你也逐渐长大了,你阿婆我,也不信她会自杀。”
“真的是造孽,好人不长命!”
舒信月安抚着她的情绪,清澈的嗓音徐徐道来:“阿婆,我要为我娘鸣冤。”
“她的尸体我都未曾见到,我要重新开棺验尸。”
林阿婆猛的抬起老眼,皱巴巴的一张脸,嘴唇轻动:“舒丫头,阿婆只盼着你能好好活着。”
“县太爷已经下葬了,葬在何处我们也不知晓,他们只怕是有大隐情在,你一个人怎么好去跟官斗?”
“听我的劝,把事情咽下去忘喽。”林阿婆苦口婆心劝说着,眉毛皱在一团。
可舒信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如果说她占据了人家的身体,却不能完成她最终的遗愿,那该是多么令人绝望。
“民不与官斗,但我们可以换一个想法,范鹏不是官么?那我们就找另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官来斗。”
“我就不信,这世间竟然容不下真相二字。”
她掷地有声,神色间从容淡定。把林婆子的心神确实震了震,最终只能呐呐道。
“丫头,”林婆子叫了声,又低低叹息:“你非要去的话,阿婆也没什么能帮助你的,你娘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些,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亲自上堂作证。”
林婆子说完这番话,又叮嘱舒信月趁热将鸡汤喝喽,补补身子,才又拎着空碗颤巍巍离开。
舒信月一碗汤下肚后,整个人都是暖暖的,她抬眸看了看天色,大约是申初,下午卖东西的小贩还没有收摊。
她走进内室,屋里的摆设很简洁,一方旧式梨花木立柜,一张藤床,床上是素色褥子,青瓷枕头,流苏床帐,木窗开得很大,整个屋子都格外亮堂。
她先摸索了自己的枕头下,只有一个青雾色的荷包,摸着好像有点碎银,这是原主在外面教小姑娘启蒙读书攒下的银子。
几两碎银,足足攒了有一年,她掂了掂荷包,决定先从简单的食材做起。
选早点比较节省时间财力,舒信月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决定先做两种混合口味的包子。
木耳虾皮青菜包与鲜笋包。
当然她独独选这两种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要等的那位大官,皇上亲派的巡抚大人王潜,传闻中他连中三元,俊美塞过潘安,能文能武,年方二十。
江南几县都由他来巡查,凡有冤情,但报无遗,上任三年,凡经手的案件无一不勘破,因此王潜被誉为明断如神。
舒信月却知道,这位大人是个极其嘴刁的男人,只要不合他口味的菜,最多动一筷子,宁可吃白饭,也不愿意尝第二口。
她,想试一试,自己的厨艺,能不能让巡抚大人帮她。